《一只猿的报告》广州开演,主演李腾飞分享从人变成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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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3-06-15 18:49

6月7日,由郗望导演、李腾飞主演、鼓楼西戏剧出品制作的独角戏 《一只猿的报告》在广州云幕剧场首演。灯光缓缓亮起,李腾飞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体态滑稽地登上舞台,“尊敬的各位观众,女士们、先生们:承蒙诸位的厚爱,我得以来到这里,与各位分享我的过往——曾经作为一只猩猩的故事。”

《一只猿的报告》根据西方现代主义大师弗朗茨·卡夫卡的短篇小说《致某科学院的报告》(1917)改编。一只猩猩给大家讲述自己的过往:它被人类捕获关进笼子,随轮船漂洋过海,行程中,它陡然醒悟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加入人类,于是它学习人类喝酒、敬酒、隐藏自己的原始冲动。漫长的、从猿猴进化到人类的过程,隐喻的是人类从婴孩到成人、被现实世界异化的过程。猩猩的出路是变成人类,而人类的出路又在哪里?人与猿的困境相互映射,反映了人类对出路的诘问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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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鼓楼西八周年独角SHOW演出季的首部作品,《一只猿的报告》此前在北京首演后两日冲上大麦“北京话剧热销榜”榜首,豆瓣评分8.6,获得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鼎力推荐,并受邀于第九届乌镇戏剧节“孤独的质数”单元演出。这部作品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于卡夫卡扎实的原著,另一方面得益于演员李腾飞形神兼备的表演,作为人类的他为何能够将一只猩猩刻画得如此生动?南都记者专访了演员李腾飞,听他讲述成为“猩猩红彼得”背后的故事。

独角戏的魅力

要做舞台上的发动机

南都娱乐:为什么会想到创作一部独角戏?

李腾飞:一直以来演了很多戏,但也一直在想能不能有些自己能抓得住的作品,能够有自主权,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最大程度。其实一直也没有找到这个作品,这个想法在我内心只是有这么一个种子。到了疫情三年的时候接触外部的机会也少,然后整个行业趋于停摆的状态,这算是一个契机吧,本来只是想从一个小的作品开始,慢慢觉得要不就做一个自己的作品,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不是也可以?

我挺喜欢看国外一些好的演员的喜剧作品,我就发现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英国演员,她演的一个独角戏就是卡夫卡的《致某科学院的报告》,我回去看那个小说,发现她基本上一个字都没有改,就是用原小说演绎了这个故事。我当时只是想学习她的表演,后来做作品的时候朋友点醒了我,朋友说你对这个小说,对猿猴的模仿和猿猴的表演这个切入点这么感兴趣,你也做过动物模仿的练习,那你何不自己做一个呢?我们可以做出跟她不一样的,用你自己的特点呈现出来。那位演员非常厉害,但是她是一位女性,所以她有自己理解的表演方式。那我觉得从性别上,从这个表演特征上就会有区别,我不怕让人觉得我是在学她。

南都娱乐:独角戏很考验肢体表演,你为什么能把猩猩模仿得这么传神?

李腾飞:其实就是从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入手,你要去观察它,我去动物园观察猩猩,看它的运动方式,还有它在动物园的状态,又看了各种纪录片,了解它和人的差异,从生物学上,或者从物理上,从动态上它是怎么运动的,我知道了好多它和人不一样的细节,所谓不一样是从骨骼上,还有行为上的一些不同,这是从物理上。从动态模仿上,我自己在动物园里待久了,被猩猩那种特别原始的气息震撼。全身黑色棕毛的一个生物,和人类那么像,但是他被关到了笼子里,跟你只隔着一个玻璃。坐在那我就会想,这是不是我的祖先?他的精神状态,还有眼神,很多时候会让你联想到自己,或是认识的某个人。观察的时间长了之后,你会换位思考,如果是你关在里边,会是什么状态?

我们人平常都非常规矩,谈不上所谓的释放自己作为人的野性。我一开始摸不着头脑,就想使蛮力把动物的那种无序感表现出来,其实当时在排练厅里也做了好多尝试,有一些练习也比较莽撞,但慢慢就觉得可能是自己在排练的时候想得太复杂。如果你真的安心地待在那里,在当下的话,可能那些冲动,那些现场的东西,还有真正猩猩的行为就都浮出水面了。有时候会设计一些,但其实最后发现你真的蹲在那里做一只猩猩来看周围的一切,好多动物性的行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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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娱乐:演独角戏在舞台上没有演员可以互动,你在舞台上会有孤独的时刻吗?

李腾飞:有的。独角戏按导演的话说就是,你要在场上作为一个发动机,因为演其他戏的时候可能有其他的演员来帮你,共同完成某一段戏,这个发动机可能不在你那,但是独角戏就完全需要你来推动。你讲这个东西的动力和你的乐趣都非常重要,有时候很可能会遇到演着演着我不想演了,或者我没有感觉了,节奏感丢失了,所以这个热情和冲动,对独角戏来说是非常宝贵的。

你看过这个戏,其实后面整个戏是一直往上走,那个演员的情绪,高潮的状态,还有故事的推动都是往上走的,最后才平缓的结束。演到十几二十场的时候,某些时刻会觉得:哇,怎么还没有演完?这样的情绪其实需要自己调整,如果一直这样想的话,真的会很疲惫。后面我就觉得从第一刻开始,从出场开始,和观众见面的那个时刻,我说的每一句话,观众的感觉还有我自己内心的感受,走到哪推动到哪,在那一刻不可以想得太多,首先对表演者来说不好,对整个戏,对演员的推动和新鲜感也不好。

南都娱乐:如何让普罗大众更好地接受独角戏这种形式?

李腾飞:我觉得戏剧肯定是多元的,我们这个独角戏在表达方式、故事性,还有表演上都是比较传统的,其实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想着整部戏剧都是一个人演,他会很容易会担心,在买票之前,想着我能不能坐得住?这部戏有没有意思?甚至有一些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会担心演员能不能吃得消,我会不会和他一起尴尬。所以独角戏需要有一个明确、丰富的点抓得住观众。

戏剧人的坚守

实在不行就去街边卖艺

南都娱乐:你之前在报社工作,为什么会放弃稳定的工作去演戏?

李腾飞:其实还是上学的时候埋的种子,上大学的时候我也是从校园音乐剧社出来,那个时候就想抒发自己,我觉得戏剧这种形式可以借着别人的角色来抒发自己的情感,上大学的时候没看过几次现场演出,但就算是看视频也能感受到那种氛围,剧场里那种状态就很迷人,当时觉得如果能一辈子演戏该有多好。

我在南京上的学,学的是艺术设计,毕业之后到了北京的报社工作。那时候有一个外国导演的戏是在北京鼓楼西剧场拍的,他们第二个戏请了一位瑞典导演来做《雷雨》,他们招演员的方式很不一样,这位导演让大家做工作坊,所谓工作坊,就是他来出一些小练习,让来参加面试的演员一起来做,然后他从中来看这个演员的综合能力和创造力,这种方式对我这种没有学过表演的人来说非常友好,就像做游戏一样,所以后面那个戏就面上了,那个时期一起演戏的有很多专业的演员老师,我从他们那边汲取了很多经验还有鼓励,我当时想的是如果这个戏演完,还有另外一个戏能够接上的话,我就辞去工作,开启演员生涯。等到那个戏快演完的最后一周,有另外一个戏剧面试,当时面试的人说,我看过你的《雷雨》,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经过一段面试之后用了我,但当时也没签合同。我说我先去办一下我的事,然后回去跟领导打报告,我要辞职。结果到了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接到剧组通知说,腾飞最近是不是特别忙?我说对啊,他说,那你先忙吧,后面我再跟你联系。然后我还很天真,我说:好好好,没事没事,我弄完最后的(离职)手续马上就回组里。然后就没有联系了,就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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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娱乐:疫情防控期间演出市场不景气,是什么支撑你坚持到现在?

李腾飞:还是想要做这个职业吧,没有动摇。疫情那几年其实也在努力找演出机会,尽可能找一些能够表演的渠道,这和形成独角戏也有很大的关系。当时就觉得,我的天哪,以后这种公共娱乐场所,如果真的不能再有的话,以后就“撂地”,就是在大街上演,真的作为一个艺人去卖艺。实在不行,比如《一只猿》这个戏我做出来了之后,我去大街上,去公园里,去一个草坪上,或者一个公共的空间里,我就可以演,以后就靠这谋生。你看我都有这种想法了,其实最后还是想要靠表演来谋生。

南都娱乐:你当演员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瓶颈期?如何度过?

李腾飞:有,其实每个戏都会有挑战,拍这个独角戏之前,也陷入到了一种所谓的机械的表演的境遇,但是自己不自知,就是别人觉得好了,然后就自己给自己催眠。比如说这段表演得到了别人的认可,然后你就觉得真的很有成就感。但其实在做这个独角戏的时候,导演一直在问我,你真正的动力在哪?当然人可以虚荣,说是别人对你的赞美,或者说这段演得好,这会是你的表演动力。但其实不应该是这样,换句话说不应该只是这样。你自己的内心的冲动在哪里?不是说在乎反馈,观众说好,或者别人跟你说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你自己的那种主见和冲动在哪里?所以你说的瓶颈期我也在想,应该是在表演上自己和自己玩的那种冲动,自己想要表达的欲望要找回来,这是突破那个瓶颈的方法。

南都娱乐:演戏对你来说是一种出路吗?

李腾飞:我慢慢越来越觉得是,我有其他职业可以做,但是没有动力和热情,这是挺可怕的一件事。你也可以因为其他的原因,各种原因,为了要拿奖,因为想要更高工资等各种借口,让自己有更好的成绩,但就是没有热情。每个人都会对某些事情有热情,所以我觉得就找一个自己有热情的职业。

小剧场生存现状

新锐力量的断层

南都娱乐:你怎么看待国内的小剧场现状?

李腾飞:其实小剧场还是不多,我们巡演走了好多站,遇到的一个问题是,不一定是年轻人不爱看,是他其实还没有这个习惯,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很少进剧场,没有看戏的经验。我们巡演去了一些地方,在上海是非常受欢迎的,因为上海有这么一个土壤,他们看戏的观众就很多,他们的交流群也非常多,他们形成了一个生态。但到了其他一些地方,就需要更精准的投放这样的信息,还有我觉得行业内需要组织一些活动来让年轻人知道这件事情,各地的小剧场其实已经比很多年前更多了,但好像本来看的人不多,在我来看还是宣传的问题,好戏需要投入宣传让更多人看到。就拿《一只猿的报告》举例,其实来看的朋友们非常喜欢,所以就需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事情,让他们能够来剧场里感受,同时要减少一些他们看完之后会觉得失望的作品。

另外,我发现最近这几年其实从导演到演员有一个断层,因为我之前也参加了很多国内的戏剧节,感觉最近两年在创作力上会有一些缺失,新锐导演目前这几年是很少见的,甚至没有脱颖而出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不再做戏剧了,或者热情不在这里,之前其实会出现一些新锐导演,那个时候整个戏剧行业都在竞争比较,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状态。最近四五年我觉得哪怕是 20 多岁出头, 30 出头的导演都很少见,就挺悲伤的。

南都娱乐:近年来小剧场被批过度娱乐、迎合市场,你怎么看待?

李腾飞:我看的娱乐性的戏不多,我觉得肯定是从作品出发,投入的金钱成本是一方面,但它不是最主要的方面。现在大家越来越觉得其实不需要大制作,戏剧就可以很好看,还是得从内容上,从表演上,从利益上,从整个现场性上花更大的力气,它需要是吸引观众。一味的娱乐性肯定会让这个行业丢失掉独特性,如果这个独特性如果丢失掉了,戏剧就没有办法往下生存了,但我觉得是能找到平衡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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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娱乐:这次来广州演出的感受如何?

李腾飞:广州年轻人这么多,有很多高校学生,很多电影艺术活动,有些观众专门从厦门、佛山过来看我的戏,来的也都是年轻人,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就我们这个戏来说,可能是因为地理位置在番禺长隆这边,比较难有更多观众来看,如果是在市中心可能会好很多。

广州的小剧场设施很棒,来看的观众也非常热情,看完之后想要了解这个戏的人很多。有些朋友会看好几次,这是我没想到的,看完之后,有些观众说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们会分享说我看到了自己当时在生活工作中放弃了什么,变成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怎么一步步走过来,还有一些瞬间是演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我看到台下观众的反应都不一样,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儿。有些朋友会笑得很开心,有些朋友会流泪,同一个时刻,有些人在哭,有人在笑。

采写:南都记者 蹇玥 实习生 胡雨晴

图片受访方提供

编辑:陈逸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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