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22年被誉为中国动画创始人和开拓者的“万氏兄弟”在上海摄制中国第一部动画《舒振东华文打字机》至今，中国动画在民族化与现代化相互交织的探索之路上已经走过了百年历程。百年中国动画创造了众多优秀的作品，也塑造了一批经典的形象，积累了丰富且独特的审美创造经验。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之上，尤其是在产业化全面推进的新时代语境下，回望百年中国动画史，总结其审美创造经验，对新时代中国动画电影如何有效进行“双创”，担负起新的文化使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具有方法论层面的反哺意义。基于此，笔者结合自己的感受与观察，简谈三点思考，供学界和业界参考。

纵观百年中国动画，从上世纪的《铁扇公主》《大闹天宫》《哪咤闹海》《宝莲灯》等，到新世纪以来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雄狮少年》，以及最近刚上映的《长安三万里》等；从典型形象的塑造这一中心任务来说，这些作品无不是通过塑造生动鲜明的艺术形象，与观众建立情感的共鸣、共情、共振。无论是古典小说或神话传说中的孙悟空、哪吒、马良等，还是历史传奇人物李白，塑造具有鲜明个性且饱含人性审美理想特征的典型形象，是国产动画电影与观众建立情感联结的桥梁、载体与支点。新世纪以来，国产动画电影逐渐走出低幼化的创作困境，转而向全龄化位移和拓展，在此思路下，塑造“全龄观众”喜闻乐见的典型形象成为国产动画电影创作必须要面对的时代任务。真正能感染人类心灵的跨越时代的典型的力量在于，人们在百年之前阅读它，和今天人们阅读它，是不一样的感受，因为这是同一形象在应答不同的时代境遇，它不只能回答那个时代的问题，也能回答这个时代的问题，这一形象如此伟大，以至它能始终应答当代问题，它的形象能在不同时代产生力量，这就是典型形象的魅力。

新时代语境下，国产动画电影呼唤新典型。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削弱了经典美猴王形象中的古典神韵及其神性，加入了其作为动物本身的兽性特征，使其更加富有人性，塑造出一个在视觉上并不好看却桀骜不驯、侠气冲天的全新孙悟空形象；《哪吒之魔童降世》颠覆《哪吒闹海》中的哪吒形象，塑造了一个生而被预言为“魔”、龇牙咧嘴、化“烟熏妆”、阴郁暴躁的“魔童”这一全新的哪吒形象，创新性地突出了其“魔”的内在性格；最近刚上映的《长安三万里》更是将一个风流倜傥的大唐诗人李白的形象呈现得丰富多变、淋漓尽致，让李白的形象在新时代焕发出新力量，进而受到观众热烈的追捧与喜爱。纵观这些作品，无不是在取材传统的基础上对传统进行“双创”，在经典形象被当代反复重写的当下，赋予经典原型以新的审美特征与新的文化精神，为新时代中国动画电影塑造“全龄观众”喜闻乐见的典型形象提供了创新性的示范。

苏联导演爱森斯坦认为电影的最终目的是“塑造观众的心灵”。动画电影应亦如此。动画电影作为对人类心灵世界的想象性创造，以崇高和优美涵养、滋养观众的心灵是动画电影重要的审美功能。众所周知，中国动画深受中国传统美学和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不仅讲究形象上的造型艺术，而且注重内容上的意蕴生成，追求审美形式与审美内容的高度统一是中国动画历来的美学追求。黑格尔指出，意蕴是比直接显现的形象更深远一层的东西；一种灌注生气于外在形象的意蕴，通过艺术语言和艺术形象显现出一种内在的生气、情感、灵魂、风骨和精神。作为追光动画“新文化系列”的开篇之作，最近刚上映的《长安三万里》不仅在美学形式上依托数字特效技术竭尽所能地构建大唐场景、还原大唐气象；更重要的是在技术美学之下，注入“文化想象和文化精神”，呈现国人对大唐文化的浪漫想象，进而带领观众感受盛世大唐之美，最终达到浸润观众心灵的审美功能。由此我们说，以中华传统文化之美学精神浸润观众的心灵，是国产动画电影未来发展的重要进阶及内在诉求。诸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雄狮少年》等近年来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一方面努力从古典神话、传统文化中寻找经典原型、挖掘经典素材；另一方面也在努力通过“双创原则”创造出更贴合当下观众，尤其是更贴合年轻观众审美趣味的作品。国漫复苏，既得益于科技的保障，也来自于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内在驱动。面向未来的国产动画电影，一方面需要我们在电影工业水平不断提升的基础上，继续推进国产动画电影的现代化叙事，呈现其现代性价值；另一方面则需要在技术美学不断升级换代的前提下，注入“文化想象和文化精神”，在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基础上创造性转化传统文化，与现代价值理念相衔接、相吻合、相协调。

德国美学家席勒认为只有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者相结合才能塑造并达到理想的优美人性。无论是典型形象的塑造，还是技术美学与文化精神的有效统一，在总体方法论层面，坚持走“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道路方为中国动画电影创作的长久之路。这不仅要求创作者必须具有精神视野的拓展与艺术观念的更新，更要从普遍认同的人文价值、现代化价值出发，立足现代化转化来重新认识、认知和阐释传统文化，进而以感性的形式重构历史，找寻、挖掘到传统文化本身所蕴含的那种跨越时空、足以征服当代观众的精神、情感和力量，使传统文化丰富的人文内涵、历史内涵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造性表达中得到有力的弘扬和广泛的传播。从2021年北京精彩“中国少年宇宙”的开篇之作《雄狮少年》出圈，到今年《雄狮少年2》官宣为其再添新瓦，以《雄狮少年》系列以及最近刚上映的《长安三万里》等为代表的国产动画电影，在神话传说题材之外努力寻求新的“选题”，在神话题材（主题）与现实题材（主题）的选择上进行有机平衡，并在人物形象、影像美学、文化精神等多个维度上践行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为中国动画电影的现代化转换与创新性发展，做出了积极有益的实践探索。诚如陈荒煤所指出的，民族风格是艺术作品中各方面所体现的民族特性的总和，应该是民族的内容和民族的形式互为表里的统一体、西方卡通与民族艺术的结合、内容与形式的结合。回望历史，眺望未来，从1955年特伟导演提出“探民族形式之路，敲喜剧风格之门”的创作思路，到上世纪60年代在中国传统文化滋养中建立与成熟起来的“中国动画学派”，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美学传统，坚持贯彻“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道路，仍是未来中国动画电影发展不可多得的创作经验和精神财产。

撰文：饶曙光（电影理论家、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

编辑：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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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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