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兵被称为“天下第一兵”。在重大的外交场合和重要的国家仪式上,总能看见他们峻拔威武、潇洒豪迈的身影,他们是“兵中之兵”“国家的门面”,举手投足凝聚着中国军人的风采。
可无论文学还是影视作品,都鲜少讲述仪仗兵的故事。他们从何处选拔而来?上场之前,他们将经历多么残酷的训练和激烈的竞争?青春洋溢的他们,有着怎样的成长、恋爱经历?又磨砺出怎样的兄弟情、战友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军旅作家陶纯得以进入三军仪仗队采访。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住在仪仗大队的招待所,白天在操场观察士兵们挥汗如雨,晚上邀约战士们促膝长谈,采访对象既有大队、中队领导,也有“明星兵”和普通的士兵,包括已经离队的老兵。仪仗大队还多次组织座谈会为他提供素材。那段时间,陶纯的“耳边久久回荡着歌声、口令声、脚步声、军号声;鼻端嗅到的是火热的、浓郁的、飞扬的、青春的气息”,几代仪仗兵的故事令他心潮澎湃,感动落泪。
两个月下来,陶纯感觉自己也成了仪仗队的一员。他告诉南都记者:“如果不身临其境,是完全无法体会个中滋味的。毫不夸张地说,我已成为中国作家里面,最了解仪仗兵的那一个!”
2023年底,陶纯根据这段采访经历撰写的最新长篇小说《仪仗兵》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小说以生动朴实的语言讲述了主人公李振杰从一个村镇里的“问题少年”成长为真正的仪仗兵的全过程。故事从1997年香港回归仪式上中国仪仗兵的精彩亮相写起,历经1999年世纪大阅兵,2009年建国60周年大阅兵,抗战战胜利七十周年大阅兵,莫斯科红场阅兵,2015年“9.3”大阅兵等历史节点,以亲历者的视角呈现了三军仪仗队数个激动人心的高光时刻。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头活水,据陶纯透露,小说主人公的原型来自三位明星仪仗兵李强、朱振华和张洪杰,主人公的名字李振杰也是从三位原型人物的名字中各撷取一字而成。
仪仗兵是一种特殊的兵种,在采访中,陶纯常常拿前几年的爆款影视剧《士兵突击》与《仪仗兵》作比较。他指出,“《士兵突击》是泥土般的厚实、坚韧,士兵脸上是泥水和油彩”,而仪仗兵“不能脏兮兮的,他们是干净、纯粹、纯净、帅气、漂亮、明亮;礼服一穿,阅兵场上一站,那眼神,那整齐划一的动作,传达的是中国士兵最具画面感的精气神”;《士兵突击》的主题是“不抛弃不放弃”,是对弱者的拯救;而仪仗兵则是“永不服输,永远争第一”,是对强者的赞美。在陶纯看来,永远争第一,也是最积极的人生态度。
南都专访军旅作家陶纯
深入三军仪仗队,采访数十位杰出官兵
南都:您是知名的军旅文学作家,此前写过许多有分量的军旅题材文学作品。这次为什么起意写“三军仪仗队”的故事?
陶纯:1993年,我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四期作家班毕业之后,即进入济南军区空军政治部文艺创作室,成为一名专业作家,像我这个年龄当专业作家的,当时很少见。我早期作品主要分为两块,一是自己曾经熟悉的农村生活,二是越来越熟悉的军事题材。随后,自己与农村渐行渐远,农村题材作品几乎不再写。我的军旅题材文学作品又分为两块,一是战争题材的作品,二是和平时期的军人生活。另外,四十岁之后,我还参与过电影和电视剧的剧本创作,比如电影《钱学森》、电视剧《我们的连队》《红领章》《国家命运》《聂荣臻》《刑警队长》等。一晃,自己都到了退休的年龄。
作为一名军队的老作家,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三十年,每年都有机会下部队,上高山、赴海岛、走边疆,几乎所有的军兵种都曾涉足过,笔下塑造过形形色色的军人形象,却从未想过写一写仪仗兵——尽管每次从《新闻联播》中看到仪仗兵的风采,心里不免有些痒痒的——你看这些年轻的士兵,那么英俊挺拔,阳光帅气,动作那么潇洒漂亮,令人惊艳,有谁能够走进他们中间,好好写一写他们,把他们介绍给广大读者,那该多好!
没承想,命运却给了我一个机会。
记得是2016年2月下旬,大连五洲影视公司制片人陈冬冬女士打电话找到我,提出要把我刚出版不久的长篇小说《一座营盘》改编为电视剧,但该小说的影视版权已经被人拿走。陈冬冬转而提出,想请我担纲写个仪仗兵的故事。她的公司2000年前后曾经制作过一部八集电视剧《中国仪仗兵》,于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反响强烈。十多年过去,仪仗兵身上发生了许多新的故事,应该有一个更长的作品来展现它。因为当年这个作品,陈冬冬和丈夫曾晓欣导演一直与三军仪仗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前往采访会是一路绿灯。
听到这个消息,我眼前一亮,当即答应下来。因为仪仗兵这个题材,不像其它部队,你可以找个类似的部队体验生活,仪仗队全国就这么一支,离了它玩不转。当时我还在三亚休假,很快回到北京,顺利进入三军仪仗队深入生活。
最初意愿是创作一部三十六集的电视剧本,我深入采访了两个多月,沉淀了一段时间,正在进入故事大纲的写作时,突然赶上军队编制体制改革,原先与影视公司对接的北京军区战友电视艺术中心撤销,人员分流,而且以后各军兵种不再设立影视制作机构。这样一来,缺少了一个“桥梁”和支点,地方影视公司和军方的合作就遇到了难题。在这种情况下,迫不得已,仪仗兵题材的电视剧本创作就此停摆。
结束采访之后,我曾经有过创作一部长篇小说的打算,也是因为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迟迟没有动笔——是因为题材重大,不好驾驭?还是因为杂事缠身,腾不出手来?理由有不少,似乎都站得住,又似乎都站不住。那些经过整理后的采访素材、当时随手记下的心得体会和感受,久久沉睡在我的电脑里。中间几次想动手写作,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下了。
又一晃,到了2022年。当然清楚,自己不会白白浪费掉这么一个好题材,不会将当年辛辛苦苦攒下的素材埋没,越来越感觉到:我若不写,寝食难安。春天即将过去,我抑制住疫情期间烦躁不安的心情,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构思和写作《仪仗兵》。这就是为什么起意写三军仪仗队这个小说的由来。说起来,真得要感谢大连的那家影视公司,是人家为我创造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否则的话,就不会有这部小说。
军旅作家陶纯
南都:为了写《仪仗兵》这部小说,您曾经深入到仪仗队里进行考察,了解仪仗兵的选拔流程、日常训练、饮食起居等情况。请谈谈您在仪仗队里考察的经历,您曾经和仪仗兵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吗?这段经历给您提供了哪些宝贵的素材?
陶纯:对于普通人来讲,你所知道的仪仗兵,也仅仅是从新闻联播里看到的那十几秒,每一次的画面几乎都是相同的,是一种国家仪式。但这支队伍又是十分神秘的,网上可以查到的资料也不多;想走近她,了解她,并非易事。
我的那次采访经历是十分丰富的,因为时间可以自己掌控,不是一般性的走马观花,而是按我的意愿,想待多久,想跟谁谈,想看啥场面,想看什么资料,都可以,全方位!我首先抓紧时间阅看了仪仗队提供的各种文字和影像资料,这些资料都是多年积攒下来的,非常珍贵。看过之后,心里有了底。然后就是约重点人物面对面采访,这些人物既有大队、中队领导,也有所谓的明星兵和普通的士兵,还有已经离队的老兵。因为他们白天要训练或者上场执行任务,白天很难有时间,我都是晚上约他们。正课时间,士兵们在操场上挥汗如雨,我就在操场边上转来转去,近距离感受他们的一举一动。每天的傍晚和早晨,我都要围着操场散步,耳边久久回荡着歌声、口令声、脚步声、军号声;鼻端嗅到的是火热的、浓郁的、飞扬的、青春的气息。大队先后几次组织座谈会为我提供素材,记忆中采访了李本涛、韩捷、朱振华、李强、范建军、程锋、张洪杰、李金柱、张天龙、李晓武、程诚、门佳慧、王惠安、李娴、赵颖、楼楠等数十位杰出的仪仗官兵。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和故事令人眼花缭乱。聊着聊着,自己经常的眼睛湿润,忍不住就动情,感觉真正走进了他们心底,和他们的脉搏一起跳动。这样的采访非常有效果。一日三餐,我都和大伙一起吃大食堂。因为部队运动量很大,消耗多,食堂的伙食还是蛮好的,保证大伙吃饱吃好。我平时住仪仗大队的招待所,周一到周五集中精力采访,周末回家休整一下。采访时间前后持续了两个月的样子。到了后来,一茬茬的仪仗兵在我心里“活”了起来,他们的形象不再单调和机械,不再是千篇一律,而是异常地生动和丰沛,层次感分明——这正是一部作品取得成功的一个关键因素。
两个月下来,自己感觉也成了仪仗队的一员。如果不身临其境,是完全无法体会个中滋味的。毫不夸张地说,我已成为中国作家里面,最了解仪仗兵的那一个!后来回忆,在那里的每一天都能令我感动,经常泪湿眼眶,情不能已。这是我三十多年军旅创作生涯中最重要的经历之一,会长久地活在我记忆之中。对于军事文学创作来说,这也是一部全新的作品,以前少见,算是填补了一个空白吧。
仪仗兵的“对手”是战友和自己
南都:小说主角李振杰是否有现实原型?您认为这个人物身上最耀眼的特质是什么?
陶纯:这部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可以说每个人都有现实原型,这与这个独特的题材有很大关系。只不过,我要把原型故事打散,然后再重新捏合,使现实中的人物成为小说中的人物。最终的结果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一定得像仪仗兵,但又不能太像仪仗兵。太像的话,就是报告文学;不像的话,就不是仪仗兵,而是别的兵种了,这样也不对。
老实说,小说主人公李振杰,是根据三个现实中的人物聚合而成的,他们分别是李强、朱振华和张洪杰,这三位都是仪仗大队鼎鼎有名的人物,在属于他们的时期,各自都有着杰出的贡献,是真正的明星兵。塑造“李振杰”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一部前些年影响很大的电视剧《士兵突击》里的主人公许三多。许三多从一个农村出来的傻孩子,经过种种历练,最终成长为最牛的特种兵。而李振杰最初是一个熊孩子、坏孩子,最终成长为最牛的仪仗兵。我认为李振杰这个人物身上最耀眼的特质,就是一种精神,一种“永不服输,永远争第一”的精神,这也是整个三军仪仗队最突出的特质。
三军仪仗队 图片来自网络
南都:小说里写到卢天祥、吴青江、耿长明、李振杰、陆纪超、马磊、林国龙等几代仪仗兵的故事,既有相互之间的竞争,也有老兵对新兵之间的“传帮带”,也有他们为了完成任务的同舟共济、众志成城。你怎么评价仪仗兵之间这样一种情谊?
陶纯:还是拿《士兵突击》作比喻,《士兵突击》是泥土般的厚实、坚韧,士兵脸上是泥水和油彩,各种武器齐开火,让人觉得酷、激烈。而仪仗兵呢,他不能脏兮兮的,他们是干净、纯粹、纯净、帅气、漂亮、明亮;礼服一穿,阅兵场上一站,那眼神,那整齐划一的动作,传达的是中国士兵最具画面感的精气神,是汗水浇灌出的浪漫、洒脱、唯美、凝重、血性、担当、大气、辉煌。《士兵突击》的主题是“不抛弃不放弃”,是对弱者的拯救;而仪仗兵则是“永不服输,永远争第一”,这是对强者的赞美。永远争第一,这也是最积极的人生态度。
在仪仗兵的世界里,没有隆隆炮火,没有机声轰鸣,只有枪刺闪闪,只有脚步咚咚。他们的对面,没有敌人。他们的“对手”,除了身边的战友,就是自己。竞争,是非常激烈甚至很残酷的,这需要每个人都要正视自己,要靠自己的努力赢别人,要赢得让人服气,不能靠侥幸和其它手段。真正的战友情和兄弟情都是极端情况下激发出来的,决不是作秀。为了共同完成艰巨的任务,得靠极为严格的训练和平时的养成。训练场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千次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正步走,向右看——极其单调和枯燥。每次上训练场,都是一次淬火。流出的汗水,即使是严冬,也照样湿透衣衫,我见过一张照片:寒冬腊月的训练场上,一个士兵后脑勺上淌下的汗液,居然冻成了冰椎!这张名为“冰椎”的照片,瞬间让我泪目。
这些孩子们来之前呢,和别的年轻人没啥区别,尤其是近些年来,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的很多。但是他们到了仪仗队没几天,立马就不一样。就这样,几年兵当下来,正步走的距离等于甚至超过两万五千里长征,而且这可不是一般性的走步,而是每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气力。最难的是,他们的动作必须做到高度的整齐划一,不能有丝毫的肉眼可见的差错,这要体现在平时的训练中,一百个人,得像一个人一样。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重大的外交场合,或者国家重大的仪式上,聚光灯下,他们一抬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能代表国家形象。所以,每一个上场的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每一次上场,都是一次极端心理环境下的重大考验,不论新兵还是老兵,都得面对同一份考卷。在世人眼里,仪仗兵都是高颜值,属于典型的高美帅,青春偶像。毫无疑问,他们是中国军队里最美的士兵。这个美,来自他们动作上整齐划一所发出的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来自他们无比昂扬的精气神,来自他们永不服输的钢铁般的意志。仪仗兵们的情谊,就像一块最优质的钢板,是经过一次次的淬火熔炼而成的。这里有最浓烈的战友情、兄弟情;这里还有最酷烈的青春。
三军仪仗队中的女兵
南都:小说的最后部分写到了女仪仗队员,它与主线情节的关联不大,为什么特别写到这一块内容?
陶纯:从2014年起,三军仪仗队迎来首批女队员。女兵们华丽亮相,更加使仪仗兵的生活丰富多彩。从那以后,我们都看到了,仪仗队但凡有重大活动,都有女兵的身影。因为小说的时间跨度越过了2014年,所以我感觉女队员必须写进来。这可不是博眼球,而是小说必须有它的丰富性,是绕不开的。当然,她们从情感线上无法与男队员发生更多的联系,因为这是一条高压线。而为了让这条线进来的有点色彩,我特意塑造了边雨嫣和高飞这一对恋人,他们入伍之前就是大学同学,就已经相爱。来队之后,不能违犯纪律,因此很长时间不敢公开,不能有丁点联系。这也是作为仪仗兵、作为当代军人的一种奉献精神吧。
南都:小说里写道,普通仪仗兵如果没有提干,复员后只能到企业去当保安。仪仗兵复员后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吗?迄今为止这种情况有没有得到改善?
陶纯:普通战士提干,在整个部队都已经很少,有非常严格的限制条件,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有很多年头了。仪仗队的士兵,绝大多数都要复员,能够考上军校或者直接推荐提干的,占比很小。士兵来自五湖四海,复员后自寻生活门路,现在士官在士兵中占比较高,达到一定服役年限的士官政府会给安排工作。到企业当保安的,肯定有一些,但具体能有多少,难以统计。我在小说里写到老兵陆纪超复员后当保安,是出于叙事的需要。至于迄今为止仪仗兵复员后有没有更好的出路,估计与每个时期的就业率有关,与社会大环境有关。
他们身上凝聚了中国军人最优秀的品质
南都:为什么仪仗兵能被称为“天下第一兵”?他们身上体现出中国军人怎样的精神?
陶纯:《仪仗兵》这本小说的封底上,有这样一段话:如果说解放军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大书,那么,三军仪仗队就是这部大书的精美扉页,在这张扉页上镌刻着共和国的风采和中华民族的尊严。毫无疑问,仪仗队是“国家的门面”“中国的名片”。半个多世纪以来,她与我们国家、军队一同成长,见证了共和国一个又一个光辉的历史时刻。这段话很能够说明,仪仗队在我们军队中的地位和作用。在我军的编制序列里,三军仪仗队是一支非常独特、甚至很奇特的部队,由于她的使命所在,这支部队经常在新闻媒体上露面,很吸引人的眼球,每遇重大活动,甚至都能引发全世界关注。比如美国前总统尼克松1972年访华时出现在首都机场的那支仪仗队,令全世界为之惊讶;比如在1997年香港回归交接仪式上与英国皇家仪仗兵同场“较量”的那支仪仗队,是第一次以现场直播的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比如2015年二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在莫斯科红场出现的那支中国仪仗队,是第一次较大规模的出现在境外;还比如历次国庆大阅兵,仪仗兵徒步方队都是出现在排头位置上,非常令人期待。等等,这样的历史瞬间,有很多。中国仪仗兵,在每一个时代节点上,给世界留下一个又一个波澜壮阔、精彩纷呈的历史画卷。
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
关于“天下第一兵”的说法,是一个比喻,由于仪仗队的历史地位和现实生活中的重大作用,人们给予了这样一个赞美。仪仗兵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可以说他们是“兵中之兵”“兵中的精华”是当代军人的标杆;他们身上凝聚着中国军人所具有的最优秀的品质,比如忠诚勇敢、以身许国、无与伦比的钢铁般的意志等等。
南都:您在小说的后记里写道,《仪仗兵》原本是一篇中篇小说,在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先生和总编辑助理张引墨女士的鼓励下,扩展为一部长篇。现在出版的长篇作品相对于中篇增添了哪些内容?
陶纯:仪仗队的历史很漫长,参加过无数次重大任务;延安时期就有了雏形,难以面面俱到。我打算撷取最具光彩的一段,从1997年香港回归写起——香港回归仪式上中国仪仗兵的精彩亮相,在主人公李振杰的心中,播下了当一名仪仗兵的种子,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起点。然后是浓墨重彩地书写1999年的世纪大阅兵,再到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大阅兵,以及二战胜利七十周年、参加莫斯科红场阅兵等海外活动,最后写到2015年“9.3”大阅兵。辅以穿插日常的训练生活和外交司礼场合的重大活动,几茬仪仗兵的成长与奋进,构成小说的主体框架。
找到感觉之后,写作进度很快,2022年4月底,写出了六七万字,作为一个中篇小说,投给了湖南的《芙蓉》杂志。该杂志很重视这部作品,很快在第四期以头题发表,杂志责编杨晓澜后来告诉我,他读稿时几次落泪。岂不知写作过程中,我亦是禁不住数度潸然泪下——这样的创作经历,以前真的少见。
时隔不久,十月文艺出版社的韩敬群总编辑和总编助理张引墨女士注意到了它。他们认为,如此独特的、稀有的一个好题材,仅写作一部中篇,有点可惜,应该下决心扩展成一部有点分量的长篇小说。其实这也正是我所思所想的——前期投入创作的那一个多月,既感觉写得荡气回肠,又感觉力气没用尽,漏掉了不少好细节和想法,留下了些许遗憾。著名军旅作家、《密码破译师》的作者余之言看过那部中篇之后,也主动向我提出,原作中没有一位政工干部,作为中篇可以,但作为长篇,出于这部作品的实际需要,它需要传统文化的揭示,也就是要把仪仗魂写出来。他认为,写仪仗兵,主要展现的并不是脸面,而是这支独生子部队独特的精魂和战斗作风,建议增加一个政工干部,从他身上把这支部队的传统作风、基因传承发掘出来,把历史和现实巧妙的融合起来,而不能搞成两张皮;要写出人生哲理,写出军人的血性,写出真正的兄弟情、战友情……
我完全按照这三位的意见,再次鼓起勇气,把它当作一部长篇重新进行构思和布局,吸收进他们的想法要求,务必要把仪仗兵这支共和国独子的最独特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因为它具有很多别的部队所不具备的气质、故事、细节和人物。为此,增加了一个重要的人物:吴青江。他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前后的第一茬老仪仗兵,他身上承载了父辈身上的基因传承和遗愿厚望,前辈的魂魄在他身上升腾繁植,他作为一名优秀的仪仗兵在不幸负伤之后,坚决不离开仪仗队,宁可几次放弃到其他部队当官的机会,也要留在这里,把精魂把传统把作风传播过一茬茬年轻的士兵,主人公李振杰的成长成熟,离不开他的引领。有了这样一个人物,这个长篇顿时有了厚重感。后来小说增加到约16万字,篇幅增加了一倍多。
余之言还有个建议:当振杰第一次在仪仗队列里走过天安门时,应从振杰的视角和感觉,对那一百多步的气势,做一番文学性正面描述,把振杰那一刻的独特感受以及使命责任威武之师的韵味,用文学语言写出来,写充分,写一个独立片断,准备将来入学生语文教材。
这是一个很高的要求。我用力写了出来,摘录如下:
分列式开始。齐步走,旗组三人引领,一百五十六人护卫着“八一”军旗,排山倒海一般滚滚向前。从东华表到西华表,九十六米,正步行进要走一百二十八步。振杰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东华表,看到了天安门城楼……
随着“敬礼!”的激昂的口令声,正步开始,他踢出了第一步,方队所有人在同一个瞬间踢出了第一步,整齐得像一道闪电凌空划过。九十六米,一百二十八步,整个方队钢浇铁铸一般,气势如虹,地动山摇。为了这一刻,整整半年,说不清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苦,甚至还流过泪——班里的弟兄,他熟悉的弟兄,上场的或者没上场的,他印象中都流过泪,那是男人的泪,不是软弱的泪水,而是刚强的泪水!为了更刚更强,才会流泪,就像钢要淬火,淬过火的钢才硬!而那淬火用的水,就是泪!到了这一刻才明白,所有的付出因为有了这一刻,都是那么的值得回味,值得拥有,都是那么的无怨无悔!
九十六米,一百二十八步,这短短的时间里,振杰的脑子里涌现出很多人,有把他死死顶上场的班长耿长明,有引着他往前走的卢天祥——他就在他侧前方一米处,他手中的八一军旗此刻是那么艳丽。有春风化雨一般默默帮带他的教导员吴青江,有在山地里辛苦劳作的父亲、母亲,还有女大学生罗澜——是的,有罗澜,如果没遇到罗澜,他会少许多心气。而仅仅在两年前,他还是个愚顽无知的山村少年。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就出现在这样一支钢铁般的队伍里,而且走在前面,难道这不是命运的眷顾吗?命运的转机,其实就在坚持之间……
“礼毕!”的口令声传到耳边,振杰右脚猛的一抓地,这是最后的一步正步走。九十六米,一百二十八步,走过这一程的时间,太短了,他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论有多远……
就这样,旗组引领方队,以“走百米不差分毫,走百步不差分秒”的惊人标准,率先通过天安门,顺利完成护旗任务。
军旅作家陶纯
题材新颖,有望成为爆款影视佳作
南都:小说《仪仗兵》是否有影视化改编的计划?如果能够搬上荧幕,您认为谁合适出演你理想中的李振杰?
陶纯:人们常说,文艺作品,一要新,二要深。这部作品的题材是新颖的,稀有的,勿庸置疑,从题材到故事,再到人物,都非常适合影视剧改编。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当下国产影视剧的题材面有些狭窄,重复性比较严重,急需开掘新的题材,长此以往,观众不会买账。从题材上来说,仪仗兵毫无问题,它是正能量,主旋律,而且很早没在荧幕上出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著名导演陈凯歌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大阅兵》,拍的是国庆35周年大阅兵,里面曾涉及到仪仗兵,再就是前面说过的,2000年前后有过一部8集电视剧《中国仪仗兵》, 除外,见不到类似的任何作品。仪仗队的士兵,有全军最高的颜值,是年轻人的青春偶像;仪仗队的动作场面整齐划一,具有高品质的画面感;仪仗队的士兵,是最好的群众演员,你把职业演员们培训一下,穿上军装“塞”进列队里,就可以拍戏,非常省事省钱省心。往前看,2027是建军100周年,国家肯定会搞大阅兵,在那前后,把片子播出来,会是一个绝佳的时间节点。因此我相信,很快会有实力雄厚的影视公司瞄上这部作品。如果认真去做的话,搞出一个爆款作品,应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至于谁适合出演男一号李振杰,我觉得只要他身高在一米八八以上,阳光健壮,年龄适宜,真心喜欢这个角色,都可以。当然,那种软塌塌的所谓娘炮演员,就算了。
南都:多年以来您一直从事军旅题材的文学创作,您认为军人这个特殊的群体为什么值得反复书写?
陶纯:翻一翻世界历史和中国史,你会发现,战争是其最主要和最重要的内容,尤其是改朝换代的阶段,更是战端不止,灾祸连连。近现代中国的历史,无疑是一部庞大而复杂的战争史,从鸦片战争到太平天国、甲午海战,再到军阀混战、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到抗美援朝,一百年左右的时间里,战争是常态。战争改写了历史,无数仁人志士的流血牺牲改变了中国的命运。
文学是现实世界的艺术映射,所以古往今来,中今中外,关于战争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希腊神话故事主要是战争故事;我国的四大文学名著中,《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属于典型的军事文学。文学史告诉我们,从古自今,战争文学一直占据文学的半壁江山。反过来说,战争是文学的富矿,值得一代又一代作家前赴后继,深挖细掘。影视作品更是把军事或者准军事题材当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不管是写战争的作品,还是写和平时期的军人,军人这个群体,理所当然是军事文学的主角,他们身上凝聚着极为丰硕的家国故事,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牺牲奉献,既残酷又柔情,最适合用文艺作品的形式来表达,对普通读者、观众永远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这便是军人这个群体被反复书写的主要原因吧。
南都:请谈谈接下来的创作计划。
陶纯:近几年来,有不少我熟悉的作家转向或者抽出部分精力进行儿童文学写作,这与图书市场的大环境有一定关系。成年人固然可以通过网络看书,而家长是不会让少儿用手机看书的,有些作家因之转向为少儿写作,这就造成了近年来儿童文学的相对繁荣。我也想赶一赶“时髦”,打算今年写一部长篇儿童小说,书名暂定《幸存者》,仍然是我所擅长的革命战争题材,写一个6岁的儿童在长征中的非凡经历。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国际风云变幻莫测,和平并非一劳永逸,也许战争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而我们国家经历了70多年漫长的和平时期,当下的人们过惯了太平日子,已经对战争漠然视之。让少年儿童通过文学作品感受一下战争的严酷,并且因此而珍惜当下的和平生活,是军旅作家的责任所在。这也正是我一贯的想法。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编辑: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