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港产片《破·地狱》在香港上映后,连续破了多个纪录,不仅是今年第二部在香港票房破亿港元的华语电影,还超越了《毒舌大状》成为了香港史上最高票房的华语电影。《破·地狱》于12月14日在内地上映,本片主创团队近期来到内地路演,其中就有首次在内地参与路演的许冠文,让不少观众慕名而来。
同行的主创还有女主角卫诗雅,很多观众在看之前会以为本片是黄子华和许冠文的双主角戏,但看完后发现卫诗雅饰演的文玥才是关键性人物。她与许冠文饰演的父亲Hello文,有不少针尖对麦芒的桥段,也有温情治愈的部分。两代演员同台演出,必然有很多感受心得。
卫诗雅: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文玥的影子
南都:你在电影里面为了“破地狱”那场戏练习了九个月,当时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
卫诗雅:当初我首先看到的不是剧本,而是导演打电话告诉我有一个场景需要一位女性角色来“破地狱”。那时候还没有文字内容,只有导演提出的一个概念,演员也都还没完全确定。但从那时起我就很怕,不是怕自己练不好,而是怕自己拿不到这个角色。因为我自己手脚不是很协调,身体动作一直是我的弱项,也就从那时候,我开始练习,这样起码没那么容易被其他演员取代。
另外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找不到师傅教我。传统上,这些技艺是传男不传女的。我们找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第一位愿意教我们的师傅。但是,他并不愿意教全部的内容。你们在电影中看到的“破地狱”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其实整套动作有很多部分,但我们不知道到时候会拍哪部分,所以我们希望全套都学完。然而,师傅们并不愿意教全套。最后,我们找了一两位师傅,把各部分拼凑在一起,才学会了整套的“破地狱”。
南都:学习“破地狱”对你来说困难吗?
卫诗雅:对我来说难。我难到走路都会手脚同步,你想想多严重。某种程度上,“破地狱”是一种舞蹈和武术,我这两方面是最弱的,所以学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学得不好。学了半年后,我感觉自己练得有点像样了。后来朱栢康加入,他仅用了一个礼拜就练得很好,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学得有多差。真庆幸自己提前练了那么久。
南都:耍剑困难还是写背经文困难?
卫诗雅:如果要对比的话,耍剑会更困难一些。步伐很难掌握,那种状态也很难进入,就像京剧演员一样,每一步都带着京剧的味道。你看到朱栢康能那样自如地表演,但对我来说,要达到那种身体状态真的很难。经文背诵也难,但难在导演有时会心血来潮,突然加入一些新的经文让我们背诵。这些经文很长,而且它们不是剧本,没有上下文可以联想,只能死记硬背。但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觉得动作更难一些,因为经文虽然难背,但总归是可以通过死记硬背来完成的。
南都:很多人不理解文玥这个角色,她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但是她又对爸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爱,尽管父亲对她冷漠,但她依然深爱着他,你怎么解读文玥这个角色呢?
卫诗雅:我觉得这个不用刻意解释。文玥这个角色之所以吸引人,让大家看完后都深爱不已,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文玥的影子。你身边或许就有这样的人,就像你刚才提到的那种与父亲的关系,那种爱与恨并存的情感,我认为是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的一部分。因此,大家看完后对文玥这个角色印象深刻,是因为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南都:对你来讲,哪一部分会令你有共鸣?
卫诗雅:我觉得是文玥内心的躁动和灵觉。文玥让我想起当初的我,或者说是我的放大。我有问导演文玥是不是离我很远,他说不是,文玥就是你,我不会毫无理由地把跟你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物给你。因为我跟导演本身是很多年的朋友,关系非常好,所以他知道我的性格,或者做事方法是怎么样的。所以他将我的这些特点放大了,尤其是内心的躁动和一些灵觉。
南都:整部电影你几乎没笑容,甚至对莲姐都是很应付地笑,唯一的笑就是在那张相片里面,你演文玥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很压抑?
卫诗雅:很压抑。每一天我都形容为黑色,不只是我自己是黑色,周围的气场都变成黑色。我记得演的那一段时间,无论是不是在片场,就算放假两天都是这样的状态。所以那段时间感受最深的应该是我的经理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想靠近我,整个人的状态都是这么压抑。我都形容那段日子没怎么笑过,片场也很压抑。
卫诗雅
南都:那杀青之后是否已经顺利脱离这种状态?
卫诗雅:其实我现在都没有完全走出来,而且我也没有刻意走出来。我想没有走出来的原因有很多方面,比如说现在整天做很多访问,做文玥的事情,我要站在文玥的角度,如果不在状态的话就很难回答。就算不是做访问,比如发生一件事,我都会站在文玥的角度想一下她会怎么做,她会怎么想呢,可能我真的太爱这个角色了,有时候不想那么快推开她。
南都:你给文哥洗头那场戏,大家都觉得很感动,拍的时候最触动你的是什么?
卫诗雅:如果问我最感动的是哪一场戏,这是其中一场。我每一次在家里读剧本的时候,读到这场的一句话都读不下去,有时候说句对白我都说不出来,情绪都会激动。对文玥来讲,如果她不是遇到道生,这句话是没有勇气讲出来的,这句话很难讲,她最触动问了一句本来一辈子都不会问的话,幸好她问了,令她一生无悔。
南都:最后答案都是在遗书里是吗?
卫诗雅:我认为就算没有这份遗书,另一个故事走向,她也不会后悔。她问出来了,无论有没有回答都好,起码自己做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对于文玥这个角色来讲重点就是这样,希望带给观众一个信息,起码你自己做了一些不会令自己遗憾的事。
南都:当初收到知道跟许冠文合作的感受如何?
卫诗雅:当然是非常兴奋了,但同时也很紧张。不过很幸运的是,我们在拍摄前有机会共进了一餐饭。就是在那次聚餐中,我们相互认识并迅速熟络起来。饭后,我们就开始读剧本,很快就进入了角色状态。所以在拍摄时,我并没有刻意去营造一种很友好或者很亲密的氛围。相反,我很快就把自己当成了郭文玥,一个与许冠文前辈饰演的角色有着复杂矛盾的女儿。我并没有因为他是许冠文而感到特别紧张,反而更专注于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以及他所饰演的那个有些难以对付的父亲角色。
南都:你因为这个角色获得了亚太影后,这算不算是你自己的意料之内还是意料之外?
卫诗雅:我拍戏的时候没有刻意去想票房和奖项,所以对我来讲是一个意外之喜。我演这个角色已经很开心了,再有这样的鼓励,更加开心了,是惊喜。
南都:这部电影给你们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这部戏对你的现在或未来会发生什么影响?
卫诗雅:我想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我演郭文玥之前是一个希望人人都善良的人,希望大家一起放下、释怀吧。但是演了郭文玥后,我学会了一句话“未经别人苦,莫劝别人善”,光劝人善良是没有用的,因为你都没有经历过。现在的我,有时候别人对我说释怀不了时,我就会让对方别释怀了,慢慢来吧,等到有一刻准备好了就会释怀。
许冠文:我要继续做电影,但我会多留意沿途的风景
南都:Hello文这个角色很古板倔强,和子女的关系都处理得不是很好,但他心中又很在乎子女不说出口,你觉得这种矛盾怎么造成?
许冠文:他不矛盾,我看过剧本之后觉得那个角色很像我爸爸,我是按照我爸爸的性格去演,他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讲关于感情各方面的东西,永远不会赞我一句。我知道他疼爱我们,我大学毕业叫他来跟我拍照的时候,他只是拍了一拍我,恭喜也不说。直到我爸爸去世之前的一个月,我记得我开车和他去医院,他都知道自己不行了,他看着树叶说“这么快”,回头看到我在开车说“阿B你也算是这样了”。他对我人生赞得最厉害的一句就是“你也算是这样了”。这句话其实埋藏了他多年来很多东西。
你在电影里看到的我,和我真实生活中的性格是相反的。我对我的子女什么都会说,开心的时候还会讲笑话。而我在处理这个角色时,却把自己的感情都隐藏起来。他和我真实生活中的性格相反,很多观众都觉得我演的很像那个年代的爸爸,某程度上不是因为我演得特别好,而是以前的爸爸都是这样。
我是很崇拜我爸爸的,其实每个孩子都崇拜爸爸,即使爸爸不是很好。我到今天都很欣赏父亲的一些美德,他整天都说要读书,否则你一无所长做什么都不行,而且做人应该公平,你不要欺负别人,成功也不要炫耀自己……我到现在都觉得他说得对,所以我很少故意反对他。
南都:之前你在采访里面说过,你要不演喜剧,要不演比这个世界更美好的戏,一开始导演说开始的结局是很悲惨的,为什么你会接这部电影?
许冠文:我看到他写的剧本已经改得不那么悲惨了。谈到喜剧,我以前拍喜剧大家都看过了,后来我寻求一个新的突破,寻找未来喜剧的可能性。你们新一代聪明到我一动你们就知道了下一步,甚至还没动就猜到了。而我想做一些大家猜不到的事,所以很多年了都没有什么作品。这次我拍正剧,但是正剧也有很幽默的地方,你想不到它什么时候出现。喜剧最重要的不是从头笑到尾,而是你只要看完这部电影之后,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觉得明天会更好。如果从头笑到尾用得着你拍吗?
什么是喜剧?应该是有意思,你又猜不到里面有幽默的地方。我当时看到剧本时,发现是有关殡仪馆,有关生死的,(这样的题材)大家看完之后都会哭,但是我看完之后反而觉得很开心,它可以让人看通很多东西,让人开怀。这个是戏剧的潜质,我第一时间就说这个剧本很厉害。后来我和导演聊天,有时候我和子华会忍不住想在几场戏里搞一下笑,但他说不要。后来我和子华都明白了,原来导演心中有数,但是不能说出来。于是我让他拿主意就行了,因为我知道他有一个梦,现在我们需要完成他的梦。祖师爷保佑,这个的梦破纪录了,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许冠文
南都:刚才提到南音,片中有几个场合都有南音,你说过自己爸爸以前是唱南音的,现在为了这部戏去练,练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许冠文:我爸爸妈妈是唱粤曲,我是在广州出生的,从小就听他唱粤曲,小时候觉得不好听,不时髦。几十年之后突然间剧本要唱南音,因为我听惯了爸爸妈妈唱,所以知道差不多是这样就很熟悉。我自己练习了几次之后,发现有一句我爸爸不是这么唱,其中有一个字我爸爸很喜欢拉长。我问他为什么拉长,他说新派要找到自己的中心,“难见面”那个“难”是神邃,拖一拖“难”就长一点,我现在还记得。现在到我演,我就将“难”字拖长,其实我爸爸和妈妈以前就是这样唱的。
我还记得我爸爸还称赞过新马师曾,他说新马师曾的东西厉害了,南音人人都唱过,但他唱就是“难”字拖得那么长,非常前卫。在那个时候,敢这样做的人很厉害,因为你能够改变一些东西已经很厉害,每个人都是按照传统唱,谁敢改动,就是新马师曾,他认为这个是最完美,我们就按照这种唱法去唱。我练的时间不长,因为我有背景,反而将那个字拿出来玩是按照我爸爸的唱法。
南都:你很少参与谢票(与观众映后互动),来到广州这里路演有没有一些期待?
许冠文:我不知道观众会有什么反应,我这十几二十年很少拍戏,我不是很习惯在戏院里面见观众。我是做过导演和编剧的,我觉得任何我要讲的东西都应该在电影里讲完了,电影外没什么好讲的,你们不需要问我问题。如果拍得好你都看完,我也讲完了,就没必要问了。不仅是我这样想的,以前我所有的导演都是这样想的,有什么话都在电影里说,如果导演还要另外讲解,这我不是很习惯。但现在很流行这样,也是对的,你也可以听到观众真实的反应。如果我不见观众,我永远都是在房间里面猜,所以有时候喜欢登台开玩笑,做一个talk show,如果我想不到新的东西,不如面对观众,笑还是不笑你立马就知道了,不用自己猜。所以这个也是好事,有交流,而不是像以前说的“电影都说了”。
南都:所以你的想法转变了是吗?
许冠文:现在变了一些,(交流后)原来很多东西你是想不到的。比如让女儿“破地狱”究竟是Hello文遗愿,还是道生帮忙做的抉择,电影其实没有明确讲,这可以争执很久。
我一开始觉得都是Hello文的主意,因为Hello文叫道生为拍档,他开始是小看他的,觉得他不入流,现在让他安排自己的丧礼,就是你完全信任他。Hello文传承不了给儿子,现在当道生是徒弟给了他。Hello文让他帮忙超度,某程度上也包含超度子女,而超度的方式就是叫女儿去做“破地狱”。我认为Hello文的遗书应该包括这层用意。
但是原来导演认为没包括的,一切都是道生自己拿主意。这几天我还在想究竟谁对,最后我想导演是对的。Hello文让道生安排,但他未必会想到道生会让女儿“破地狱”。而且就算想到这一点,也不敢去做,因为他是一个人,不敢得罪整个行业。Hello文一辈子都受传统影响,做不到这么潇洒,一定是有道生的主意才做的。不过Hello文知道道生这么安排,在天之灵也会很开心。
南都:明年的金像奖有没有想过再拿一个男主角?
许冠文:没有,我经常觉得自己的演技就是这样的,我老婆整天都说“你演来演去这个死样”。子华明年应该拿奖了,我和子华搭档多年,我看他演这部戏,他演得很像一个殡仪馆销售。他最初那个嘴脸,明摆着是骗钱的,我觉得经纪就是他演的这个样子,那个样子不是我熟悉的子华。后期他的角色有转变,他跟我有一场戏,我留意到他有一些变化,已经超越了。子华应该拿影帝,我们香港有很多高手,都是我喜欢的,子华演得特别好,如果他进入了最后五强我会选他。
南都:这部电影给你们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这部戏对你的现在或未来会发生什么影响?
许冠文:在我冰箱里有一支红酒,是19年前我生日女儿送给我的,上面写着“Daddy,生日快乐,希望你再破纪录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喝这支”。19年以来冰箱换了很多次,酒喝了很多支,就剩下这支酒没有喝。昨天我女儿说,今晚会不会开这支酒喝了?她知道我在想什么。虽然这不是我导演和编剧的电影,我想了1分钟之后决定还是喝了这支酒。酒上面写着破纪录,不一定要我编导的,这个电影我也有份。如果将来还能破纪录,那就喝第二支吧。但是我喝了之后就像是破了自己的地狱,我觉得我自己放开了,我会多点留意一下旁边的风景。你记不记得那句话“我们人一出生就在倒数,与其担心什么时候下车,不如好好欣赏沿途风景”,19年以来我一直在想怎么样可以破自己纪录,但是我没怎么欣赏沿途风景。我要继续做电影,但我会多点留意沿途的风景。我的家人都很开心,大家一起喝杯酒,这杯酒分了八九杯,一人一杯,每个人就一口,但是每一口都帮我破了地狱。
采写:南都记者 刘益帆 实习生 林睿媛
编辑:郑若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