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徐运祥的长篇新作《心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是继2022年的《随风而去》之后,徐运祥撰写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展现他在写作路途上进一步的探索和尝试。
徐运祥,亚洲“一带一路”国际摄影大联盟副主席,香港国际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摄影网签约摄影师。其摄影作品斩获奖项无数,2020年获评《人民摄影报》明星摄影家。
对徐运祥而言,“摄影的底色是文学”,二者虽属不同的艺术形式,在诠释世界方面却互为助益。“当照片仅仅反映局部信息的时候,文字的魅力和力量就勇敢地弥补了摄影的短板”,“同样的,文字的表达无法形成完整的逻辑框架的时候,一张或者几张照片就将其意境向读者展示得淋漓尽致!”
徐运祥的写作是从“弥补摄影短板”,“对摄影进行文学再创作”开始的。长篇处女座《随风而去》聚焦“南漂”青年的心路历程,出版后广受读者欢迎,这让他对写作由喜欢到热爱,坚定了继续写下去的信念。《心曲》是他暌违三年的鸿篇巨制,小说主人公是几个朝气蓬勃的海外游子,他们在改革开放初期怀揣理想远赴他乡,在新鲜陌生的异国季候中打拼,希望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中国当代的文学书写中鲜少出现的一个群体,正如徐运祥所言:“他们没有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有的是东方大国年青一代的智慧和不屈不挠的毅力,虽然日子跌宕起伏,在坎坷里跳跃着激情,既坚持自己的底线,又活出精彩。”
写长篇小说犹如在山野中漫长的徒步,是对作者才华和意志力的考验。徐运祥有一个独特的写作方法,每当写完一个章节,涉及女性的方面他会请周围的女士们提提意见,涉及男性相关的话题也会问问男士们的看法。“这样‘从群众中来,又到群众中去’,使我在一段段写作中像遇见了一个个‘驿站’,让脑子清醒,重整旗鼓。”他告诉南都记者。作为摄影师,徐运祥曾经在世界各地游历,目睹过许多鲜活的人和故事。这些见闻如今成为他取之不尽的写作素材。据悉,目前他已开始着手写第三部作品,徐运祥说:“创作灵感一发而不可收。一个更大的挑战鼓励着我向前。”
南都专访《心曲》作者徐运祥
《心曲》作者徐运祥。
脱离“母体”而依然保留初心
南都:自2022年出版《随风而去》,《心曲》是你的第二部长篇作品。这两部小说在主题、风格等方面有什么关联,又有什么不同?
徐运祥:《随风而去》是我的处女作,书中的主人公是怀揣梦想的“南漂”,主人公雁祥的经历是一个时代的见证。雁祥所走过的路是雁祥之前和雁祥之后千百万“南漂”青年走过的或正在走的路。雁祥经历了在国有企业工作的过程,又经历了改革开放浪潮的洗礼。他彷徨,他迷茫,他奋斗,他自强,雁祥是“南漂”的缩影,是众多奋斗者的一员。雁祥的故事反映那个时代中国的社会环境和社会面貌,《随风而去》从小人物的视角出发分析社会的矛盾和现实,反映那个时代青年人的所思所想。当然,一本38.8万字的小说只能概括地描述雁祥们一段或几段经历,他们更多的故事也只能通过不同角色在不同的成长环境中去寻找,这就是第二本书中唱给大家听的《心曲》!
《心曲》不是《随风而去》形式上的继续,也不是内容上的雷同。它是中国青年人和世界接轨的桥梁。《心曲》的主人公们是迎着北海上空的寒风,却始终怀着自己的梦想奔向远方的!他们没有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有的是东方大国年轻一代的智慧和不屈不挠的毅力,虽然日子跌宕起伏,在坎坷里跳跃着激情,既坚持自己的底线,又活出精彩。她们和雁祥是一首交响乐的“前奏曲”和“激烈的快板”,《随风而去》刮起来的风一直吹到了“英伦三岛”,两本书都抒发着年轻人的活力,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她们和他们对待生活的张力,以及他们对待打击特有的韧性。
南都:你提到自己曾经穷游许多国家,年轻时满世界溜达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回想在世界各地游历的经历,有哪些事情让你印象深刻?
徐运祥:“满世界溜达”是对正经工作的诙谐表达,所谓“穷游”是针对当前的“富游”而言的。
20世纪80年代,因为工作的关系,接触了很多华人华侨,多年下来,发现身居海外的这一群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感情表达是真挚的,那是脱离了母体后依然保留自己初心的一群人。
记得生活在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一位老华侨,他经营着一家当地有名的中餐馆,谈起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不禁感慨万分,激动处潸然泪下,这时,他身边的家人指着老人家说出了让我听后不理解的一句话:“他才是中国人!”言语中透露着自豪,虽然当时我尚有些不理解,希望他能说得具体一点,但接下来的沉默似乎给出了答案。
家人没有再说什么,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有一天,按照计划安排在这里举行答谢晚宴,当中国驻“荷、比、卢”大使对老华侨多年来给予国内的支持表示衷心感谢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爱国不是空谈口号,是用真金白银铸造的,是大使宣读半个多小时的数据。
虽然,捐助在当今社会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对于一个80年代中餐馆的老板来说,每一分钱都是从嘴里省出来的!我还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不知道您是否赞同:“出了国的人才知道爱国!”
南都:《心曲》讲述了李红梅、言自芳、王奕桐、高远、章惠敏等几个海外游子的情感纠葛和人生故事,这些人物有现实原型吗?他们的经历为什么打动您?
徐运祥:一个小说人物的塑造不是现实生活中人物的文字描述,是集多个人物的形象设计于一身而形成的形象!塑造李红梅这个人物的时候,她的人格特性是几个人的,她的长辫子是我中学一个女生的,她的家庭环境是我一个“死党”的,她家的院子是我老家的。再比如给言自芳取名字的时候,恰逢一位好友谢女士的生日祝福,这让我“茅塞顿开”,于是将谢字掰成三半,言字旁就成了姓,中间的“身”肯定是自己的,又想起主人公的性格非常小资且“孤芳自赏”有加,于是就“赏”了一个芳字。正如我在一次讲课中说的那样,书里的人物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过的是“百家日子”。
文学的魅力就在于作者能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通过文字表达出来。当人们看到身处海外的华人华侨取得成功的时候,往往忽略了他们的奋斗过程,他们的成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就是快,成了只见蝴蝶,不见蛹的怪现象!
其实,对过程的认识才是对成功的真正尊重。《心曲》里面主人公的经历各不一样,对人对事的态度也千差万别,可他们的经历却都是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他们面对孤独,面对排挤,面对歧视无不表现出坚毅,这就是向他们致敬的原因。
南都:据你观察,海外的生活和文化环境,可以给人带来怎样的滋养和历练?海外的华人华侨在融入西方社会时会面临哪些困难?
徐运祥: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面对海外完全陌生的生活和文化环境对中国人来说首先是吸收,这是我们几千年来的谦逊美德之一,可我们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在于我们在吸收以后的利用和同化,中华文化不在一个个阵地得失上犹豫徘徊,在乎整个战役的胜负!于是,我们看到当今世界如果没有中国的声音,大家的吵闹都显得声音过于单调。
同样的,在海外生活的一批人在经历了滋养和历练之后,毅然决然地融入当地社会。只有你不把自己当外人,别人才会把你当家人,这个过程需要首先敞开心扉,投入公益。舍小我,成就大我!克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思维模式,将一个民族的团结时刻牢记!
徐运祥摄影作品。
一本书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南都:李红梅、言自芳、高远这一代年轻人,当初到海外谋生的目的是什么?你认为他们是否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徐运祥:这个问题很深刻。李红梅,言自芳和高远是改革开放初期赴英国学习深造和工作的新一代青年,他们和老一代移民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旧中国青年赴英国留学,移民的社会背景是动荡,而李红梅她们赴英的完全不同。比如李红梅赴英的形式就是劳务输出。打工几年,劳动合同到期就要回国;高远是紧跟着老师的脚步来到伦敦开方抓药给人看病的,虽然抱负很大,却被现实残酷地打压,言自芳却是抱着美好梦想追随丈夫高远赴英伦的。《心曲》中要说被动去英国的要算小提琴手王奕桐了,老师斯梅尔对王奕桐的爱迫使迷茫中王奕桐随他而去。
他们到海外谋生的目的虽各有不同,但是都希望通过改变自己从而改变命运这个主题是密不可分的!纵观他们各自的人生历程,每个人都跌倒在前进的路上,当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前面的路已经变得模糊,有的路能坚持走下去,有的路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心里,再也无法踏上,有的路已不是归途。
南都:在这部小说中,你认为自己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形象是哪一个/或哪几个?为什么?
徐运祥:《心曲》塑造出来的人物有很多个,有的人物一开始就登场一直走到最后,比如,王奕桐、李红梅。有的人物是在人生列车的中间下车或者上车的,比如高远、言自芳、练花、斯梅尔,还有人物是“昙花一现”出现的,他们的生命虽短,但是却不能没有,小人物是主角的烘托,是主角的有力搭配,没有他们的支持,一本书无法让读者感同身受,无法身临其境,故事更无法催人泪下,感动读者。他们有高远没有见过面的儿子高小鑫;有仅仅露面几次就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的画家武大海;有“江湖”上浪得一个“头一掌”的厉害角色,有高远的母亲毕羞月……把这些小人物的性格特征刻画成功了,对主要人物的刻画就事半功倍。
因为,一本书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一个社会的繁荣是需要各色各样的人物参与的,不然就像旱季河床,了无生机。书同样需要很多人物共同完成,有的需要从头到尾始终在线,他们是小说的灵魂,讲述他们的故事就是小说的责任,小人物不是可有可无而是根据需要随时添加,而在添加时或者走出的过程中注意铺垫。因为他们都在努力地活着,就像社会中努力活着的小人物一样。
南都:《心曲》这部长篇小说在写作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挑战?你提及许多朋友给这部小说提了宝贵的意见,有哪些意见你认为是非常中肯并予以采纳的?
徐运祥:据宋代惠洪《冷斋夜话》记载,白居易每次创作诗歌后,会请一位不识字的老年妇人试听。若对方无法理解诗意,他便反复修改直至语言足够通俗。这一创作习惯成为成语“老妪能解”的来源,形容文字浅显易懂。
这个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说过,可就是没有机会实践。借谱《心曲》之际,将这个技巧用上了,我写完一个章节,若涉及女性方面的我会让女士们听听,女性心思缜密,会提出很多好的意见,这是男性朋友所做不到的。同样的,男性朋友逻辑思维严谨,会在另一些问题上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样“从群众中来,又到群众中去”使我在一段段写作中像遇见了一个个“驿站”,让脑子清醒,重整旗鼓。
一部小说从构架搭建,人物确定到故事穿插发展都需要时间去思考去梳理,小说架构搭建的时间消耗远远超出构思的时间。大量的素材和知识储备是写作过程必不可少的,写完一本书对某些涉及到的知识和领域会有一个深刻的认识,这也是始料不及的收获,就如同人经常说的“久病成医”是一个道理,病得久了,自己都可以开方拿药了。如果说《心曲》这部长篇小说在写作中遇见什么挑战的话,知识的积累算不算是挑战之一呢?
南都:小说为什么取名为《心曲》?这个书名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徐运祥:当我构思这部以女性为主角小说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心曲》这个名字,这个想法的产生与女性本身的魅力有关。
我们知道,女性的性格特点具有多维度的复杂性,普遍表现为细腻敏感的情感表达、丰富多元的社交特质以及兼具柔韧与坚韧的心理品质,心理学研究显示女性性格类型可通过外向、内向、理性、感性等维度进行梳理。
可是,小说不能写成心理学报告,不能用死板僵硬的一串串数据来形容女性的魅力,那就泯灭了女性带给这个世界的美好。《心曲》里女性的魅力就在于心理活动的描写,这既符合女性特点,又为书名的确定提供了实实在在的依据。不得不说《心曲》唱出了女性的心声。
要说《心曲》这个书名有什么特殊的寓意,那就是看一个社会是不是真正的进步,要看这个社会对待女性的态度!一个真正尊重女性的社会应该是平等对待女性合法权益的社会,而不仅仅“干嚎”几声“心曲”那么简单。
徐运祥摄影作品。
摄影的底色是文学
南都:你是亚洲“一带一路”国际摄影大联盟副主席,香港国际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摄影网签约摄影师,摄影作品获奖无数。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为什么热爱写作?
徐运祥:正如您说的我获奖作品无数,可我认为摄影作品的获奖带有某种偶然性,因为评委们的喜好和时代对摄影的要求不能形成统一,使得很多真正好的作品不能被人理解,更不要说获奖了。那么当我遇见这种情况之后如何处理呢,我会将我自己的想法和对照片的深层次的理解用文字的方式表达出来,我曾经说过:摄影的底色是文学,只有文学能够升华摄影的价值和地位,没有之一。从此,用文学的力量对摄影进行再创作成为了撰写小说的开始。
南都:小说是语言艺术,摄影是视觉艺术,这两种艺术形式相互之间能否互相影响和助益?请结合你的具体经验谈一谈。
徐运祥:这个问题很有深度。要想把小说这门语言艺术和摄影这门视觉艺术是如何互相影响和相互助益的,短短的文字是无法概括的,我这个“盲人”也只能摸到象腿大谈柱子,摸到耳朵大谈扇子了。
我曾在上课的时候给同学们举例说,小说和摄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虽然各自不同,一面是字,另一面是花,但是又无法完全理解对方,无奈只有拼了老命助益对方了。有字的一面是小说,有花的一面是摄影。谁也离不开谁,要想互相影响对方,必须先助益对方。
因为不论是小说还是摄影都不能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将一个场景演绎得既有声有色又直观易懂。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提出的著名命题:“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其核心哲学道理在于强调运动的绝对性与变化的普遍性。这一观点认为,万物处于永恒流动的状态,当人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河水已非前一刻的形态,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人接触的已是一条“新”的河流。
这一思想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对物质与运动关系的理解: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静止只是运动的特殊状态。
我们再来看以小说为代表的文学和摄影的关系,我们会发现这两者不是能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问题,是一直在河里就没有出来过!
当照片仅仅反映局部信息的时候,文字的魅力和力量就勇敢地弥补了摄影的短板,文字就能将流过去的水停下来,甚至倒流回来,不但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还想踏哪条踏哪条;同样的,文字的表达无法形成完整的逻辑框架的时候,一张或者几张照片就将其意境向读者展示得淋漓尽致!
南都:未来还有什么写作计划?
徐运祥:正如上面提到的,我的创作之路是因为开始写作才从喜欢过渡到热爱的,这是一个质的变化。《随风而去》和《心曲》的成功出版得到了广大读者的高度认可和肯定,使我的创作灵感一发而不可收。一个更大的挑战鼓励着我向前,目前已经开始撰写第三部小说《菲佣艾米丽的故事》,一看题目读者就知道我要写的内容了,没错是反映一群有血有肉的来自菲律宾的女青年在香港奋斗的“前世今生”,她们除了像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外,她们对香港社会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在香港社会出现不和谐声音的时候,她们的看法又是什么样的?虽然她们的声音常常被淹没在茫茫人海当中,但绝不能不被书写,因为她们对香港社会的贡献是不可或缺的。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