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系列拐卖案告破再有四孩回家，母亲：找到前只盼他平安
被拐儿童的认亲现场可能都会出现这样相似的一幕：孩子还没走到跟前，母亲就先冲过去紧紧抱住，之后父亲赶来，一家人哭作一团。有的孩子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的则轻拍父母的背以示安慰。
2月1日，湖北省黄冈市公安局举办认亲活动，4名被拐的儿童时隔21年后与亲生父母相见，当年的孩子已长成了大人，与父母间稍显陌生，再有两天就是南方小年，年味渐浓，四个家庭终于得以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
2月1日，湖北省黄冈市公安局举办认亲活动，分别20多年的亲人终于团聚。南都记者 郭若梅 摄
亲人相聚，吃一顿团圆餐。
这是湖北“3·28”系列拐卖儿童案件中最后找到的几个孩子。2002年至2003年间，湖北黄冈、黄石等地先后发生11起拐卖案，其中1名6岁儿童因为熟记父母名字和电话，被人贩子遗弃在黄石阳新火车站，之后被当地公安寻回，其余10名儿童下落不明。
当年公安部将其列为部督案件，湖北警方多年追踪未有突破性进展。2014年7月，嫌疑人王浩文等6人被四川警方抓获，其同时涉嫌拐卖13名四川籍儿童。过去多年间，四川、湖北、广东等地公安合力侦查寻人，24名被拐儿童中已有22名被相继找回。王浩文因涉嫌拐卖儿童一审被判死刑，目前案件仍在二审中。
黄冈接连不见了两个孩子
2002年3月31日，黄冈市浠水县清泉镇庆典活动观音节前一天，镇上异常热闹。汪春桃和往常一样，凌晨5点起床后一直忙着做上街售卖的盒饭。早上7点，丈夫帮四岁的儿子穿好衣服，就让他和两个小伙伴出去玩了。一个小时后，丈夫在街上撞见那两个孩子，听他们说儿子被一个叔叔带走了，他立刻返回家中通知汪春桃，两人去报了警。其他亲戚也帮着找，一直从白天找到了晚上，夜里夫妻俩骑着摩托转遍了浠水县的大街小巷，当地习俗称，晚上喊人名字不吉利，汪春桃只得仔细聆听有没有小孩的哭声。
这个孩子失踪不到2个月，黄冈又发生了一起拐卖案。
这次是蕲春县蕲州镇居民华受缨的儿子。5月5日下午3点，华受缨带着儿子在街上向朋友咨询买保险，朋友有一个7岁的儿子，两个孩子就在30米远的地方玩沙，不久两个孩子拐过了路口消失在华受缨的视野中。半小时后，朋友的孩子回来了，走路东倒西歪，整个人迷迷糊糊，说弟弟被一个说普通话的叔叔抱走了。
华受缨当下意识到，很可能是人贩子给这孩子下了药，把自己的儿子拐走了。她立刻去派出所报了警，警方围堵了铁路和客运，但都没有找到人。她后来觉得，人贩子可能是坐船跨过长江离开蕲州。
儿子刚被拐的几天里，华受缨设想了很多可能：对方是不是谋财，但她一直没接到电话；孩子会不会被杀害然后沉尸河底？附近红旗桥头有一条宽6米、深3米的河，她沿着河岸一边走，一边用5米长的竹竿捅捅河底，翻翻水草，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大家都说，孩子一定还活着。
失去儿子的2个月里，华受缨印了几千份寻人启事，几乎贴满蕲春县的电线杆、公示栏，有几位长途客车司机来到她家，要了一些传单，散发给同事，这些传单就随着客车散播到上海、浙江温州和广东深圳、东莞等地，却没有一点回音。
华受缨还记得，儿子出生后肚脐眼经常发炎，需要隔一天涂一次药，被拐那天出门前，儿子说肚脐眼发红，让妈妈帮忙涂药，“没想到上药之后，我们就此别过了。”她说。
唯一的期盼是孩子健全地活着
2002年至2003年期间，犯罪嫌疑人王浩文先后在湖北黄冈、黄石、咸宁、荆州等地拐走11名男童。近年孩子陆续被警方找回，还剩下4个孩子杳无音信，直到2023年底，临近过年，黄冈警方通知华受缨，孩子找到了。
认亲活动的前一个晚上，华受缨根本不想睡觉，但为了让孩子看到精神饱满的自己，她还是吃下一粒安眠药，一夜无梦。
没找到儿子前，她唯一的期盼是他健全地活着。每次在街上遇到有人乞讨，华受缨总要多看几眼，但又生怕眼前残障人士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儿子该怎么办”。
认亲现场，华受缨在台上拿出了儿子小时候最爱穿的玫红色毛衣。南都记者 郭若梅 摄
认亲仪式安排在2月1日，华受缨在台上拿出了儿子小时候最爱穿的玫红色毛衣，会场外的工作人员悄悄打开门缝，门外等待的儿子看到这一幕后开始流泪。随着主持人的口令，大门打开，儿子走了进来，华受缨看到小伙子四肢健全、长得很高，心里一块石头瞬间落地，“他比我想象中还要高还要帅，感谢养父母把他养得这么好”。母子两人坐在沙发上时，华受缨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把彩色糖果，撒入儿子捧起的双手里。
汪春桃见到儿子的心情有些复杂，之前接到民警电话，说人是找到了，但由于粘多糖病导致过早停止发育，所以比其他同龄人要矮一些，听完汪春桃心里咯噔了一下，女儿其实也是一样的情况。“都怪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孩子要遭这种罪，怕是他这一生也免不了受人歧视。”汪春桃忍不住哭起来，但见到儿子转瞬又安慰自己：“好在他看起来很阳光，没有自卑，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此刻，坐在对面的儿子已经26岁了，正一边和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嬉笑玩闹，一边和外婆聊天，得知亲戚家有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到了一米六，他眼里放光，惊呼：“长这么高了”。
“鄂东神探”借助人工智能打拐
时隔21年，四个孩子再一次见到了亲生父母。当年案发后，公安部曾将该案列为部督案件，湖北省公安厅抽调省市县三级警力，成立部督“3·28”拐卖儿童系列案件专案组，在2003年、2006年先后两次组织大规模专案侦查攻坚，但受限于当时的侦查手段和技术条件，一直未取得突破。
据黄冈市公安局人士介绍，当年，警方根据那名被遗弃在阳新火车站儿童的相关信息，推测人贩子很可能是准备将孩子带上阳新开往汕头的那趟火车，专案组派人前往广东潮汕地区，和当地警方合作，在重点地区进行排查，但因技术条件限制，案件久侦未破。
据了解，案发当年，湖北省公安厅与湖北省电视台、报社等媒体合作，制作专题片等资料，到广东、福建两省12个市电视台播放专题片，发放、张贴《寻人启事》。
2009年，公安部建成全国“打拐”DNA数据库，要求采集被拐卖儿童的亲生父母，来历不明疑似被拐卖的儿童等人的血样进行DNA检验，并将数据录入全国数据库，打拐取得历史性突破。
黄冈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子强是法医出身，曾侦破多起重要的刑事案件，被称为“鄂东神探”。在接手该案后，他将采集到的被拐孩子父母血样和DNA样本送到省厅比对，但未能在全国数据库中比对出结果。
案件再次陷入瓶颈，直到2019年，王子强得知有一种人工智能技术，用失踪孩童照片的特征，关联出条件吻合的疑似人员，再通过采样比对出可能的正确人选。在得知当时已有成功案例，王子强很是激动，通过公安部立刻联系相关科技部门，双方合作后筛选出一份百人名单，他把这份百人名单移送给广东警方，潮汕地区很可能是当年被拐孩子的重点流入地。但就在两地警方要开展下一步工作时，遭遇疫情暴发，直到2020年7月形势缓和，案件终于向前又推进了一步。黄冈市公安局收到了广东警方收集的百余份血样，经过比对，王子强一下子找到了4名被拐的孩子，2021年又找到了两个孩子。
王子强介绍，由于剩下4名孩童仅有周岁时的照片，因此很难精确比对。2023年技术更加精进，最后4人在很小的范围内被迅速找回。
盗抢儿童案件年发案数已降至个位数
当王子强见到了这4个孩子，已找不出小时候照片里的影子。很多被找回的孩子都会问他两个问题：“我真的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吗？”“我真正的出生年月是什么时候？”孩子多受人贩子蒙骗，误以为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每一次我都告诉他们，父母这么多年备受煎熬，为了找到你们吃了很多苦头。”
近年，王子强明显感受到拐卖案的发案率正在不断降低，多名受访民警表示，如今拐卖孩子在黄冈几乎销声匿迹，不仅源于刑侦手段和技术的进步，大数据构成的网络让犯罪无处遁形；也与近年男女平等观念的普及相关。
一位湖北省公安厅人士则告诉南都记者，在现有为数不多的拐卖案中还可能有三种情况：东南亚女性可能被拐卖至中国婚配，云贵川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可能有拐骗未成年女性强迫卖淫的个例，以及非婚生子女可能被买卖。
警方正持续加大力度严打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童碧山曾对媒体表示，当前盗抢儿童案件年发案数已降至个位数，均已实现快侦快破。在2月1日认亲现场，公安部刑侦局打拐处处长孟庆甜再次强调，公安机关将持续开展破案攻坚，绝不放过每一名拐卖犯罪嫌疑人，绝不放弃查找每一名被拐儿童。
采写：南都记者 郭若梅 蒋小天 发自湖北黄冈
编辑：梁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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