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身体才是美? 什么样的身体才适合跳舞? 因疫情蛰伏了一年,一支由残障与非残障舞者组成的广州本土舞团——“共生不错舞团“,将在11月14日重返舞台,再次出现在聚光灯之下。而这一次,他们想要用舞蹈带出对不同身体观念的洞察,用实际行动告诉观众,不受限的思想会给身体带来新的可能。
去年9月,在一次以“我的身体我做主吗?”为主题的创作工作坊中,团员们想用舞蹈去表达人们对身体的观念,偏见以及个人如何突破这种固有观念的框架。这与“共生不错舞团”之前公开演出的几支舞一样,要通过舞蹈,展现平凡人的行为、思想与情感,甚至试图对抗主流的审美标准提出质疑。
《呜[u]》彩排现场,残障舞者与非残者舞者用椅子构建出一个充满“框架”和“压力”的舞台。 南都记者何玉帅 摄
“2019年1月有了《城》的作品后,我们想每年都做一个剧场演出。”团长释文说到。“共生不错”舞团在2019年9月通过腾讯99公益日平台发起了融合舞蹈表演项目,向1072名公众募集了46799.51元。
原本定于1月份进行的公演,却因为疫情的到来而被一再拖延,现场的无障碍舞酱(通过肢体接触与交流,接纳不同身体特质参与者的舞蹈聚会)被暂停,变成了云端舞酱,舞团的成员们在不同的地方,接龙舞蹈。
国内的疫情逐渐平缓,9月18日,舞团成员们再次相聚在一起,为了这支最后被命名为《呜[u]》的表演形体剧目。
“呜[U]取自古印度‘脉轮’学说中‘腹轮’的发音,‘腹轮’位于丹田之位,身体的能量通过呼吸在这里自如的运转。”对于剧目名,共生不错舞团在公众号上解释道。
三个舞者依次手持着电筒出现,光束追随着主舞者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腿上,目光在变,灯光在追。作为编舞之一的美芽说,电筒的光代表着社会对你身体评判的不同目光。美芽选择了突出自己的腿,“它不是符合传统审美中的‘美腿’,它胖、有肌肉、有腿毛,我以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身体,会选择把它遮掩起来。”
而近些年来,美芽开始回溯和反思,为什么会形成这种价值判断的观念,究竟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被社会对我们的身份期待所塑造的。
《呜[u]》的四幕剧由此展开,从身体出发,让残障舞者与非残障舞者分享彼此的身体遭遇、身体主张,探索自己与身体、自己与社会的关系。同时,也希望与公众一起去探讨关于“美”,关于“身体自主”与“社会期待”的思考。
“身体自主”对于舞团中的残障舞者来说,曾经是个伪命题,团长释文,直到如今,偶尔也会为自己的身体感到尴尬。
“继之前在海珠客运站检票时,无法用手拉下口罩刷脸的尴尬后;今天又因为不能撕下胸口的动态心电图而囧了一回”,释文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经历。 因为类风湿性关节炎,释文曾经一度瘫痪,即使手术后恢复行走能力,依然无法自如地行动,手臂有些许佝偻弯曲,走路也带着轻微的跛腿,一个平常人简单的“举手之劳”,对她而言都是考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这样的身体充满了顾虑和自卑。
直到2016年年底,她参与了一场融合艺术节,重塑自信的招生语,打动了她,让她离开老家来到了广州。一开始,她报名戏剧表演。来到才发现,即使同为残障人士,她的状态却更为封闭。“他们已经有表演的经验,我和他们不一样”自卑再次包裹了她,躲在了角落。直至她被别人牵起手,挪动着助行器,随音乐僵硬地做着动作。
残障舞者释文无法自如地活动双手,但在舞蹈中她找到让自己舒适的状态。 南都记者何玉帅 摄
“不需要和别人一样,做你能做到的”,导师悉心指导,释文身体逐渐被打开,心也一样,“对啊,我不需要跟别人一样”。她在剧组里饰演“月亮”的角色,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次年4月,她再次从湛江来到广州参加为期七天的共生舞工作坊。不断的沉浸在与陌生人共舞的环境中,释文的身体开始绽放出不一样的姿态。
当中也有过退缩,在看到自己表演的视频后,释文受到打击,自以为身心解放的舞蹈,原来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还是那么滑稽可笑,她当时颓废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被同伴们拉了回来。
抵触的情绪最终被舞蹈的新鲜感冲淡,再试一次吧,她对自己说。
紧接着,共生舞工作坊、导师培养计划,释文的生活以她从没想过的方式从新打开——成为共生舞导师。
她在工作坊认识了许多,与自己经历类似的、尝试与自己身体“言和”的人,瓷娃娃翟进、视障者慧恒、阿斯伯格症患者永逸、独臂独腿女孩秋玲……
2018年6月,“共生不错”舞团成立,释文成为了团长。原本工作坊的残障舞伴成为了团员,当中也有无障碍者,精通乐器会为他们即兴配乐的仇仇、从舞团一开始就在的美芽以及中途加入的涂涂……
共生不错舞团成立至今已有两年多的时间,团员共17名,其中残障人士有8名。从成立之日开始,他们开始走出训练室,到书店去表演,到商场去做漫闪,甚至,到北京的剧院去做演出。
编舞之一的美芽(左),希望从“母亲”的角度出发通过舞蹈表达对身份期待的看法和情绪。 南都记者何玉帅 摄
释文说,重要的是让残障人士“被看见”,也希望能藉此改变公众对残障者的刻板印象。
中国有超过八千万残疾人口,共生不错舞团的初衷,是为了让有身体差异的人平等享有舞蹈与表演的机会。而今年参与《呜[u]》演出的有8个成员中有5名是残障人士。
此前,共生舞团的工作室在海珠的一栋写字楼内,原本大楼外的阶梯斜坡坑坑洼洼,轮椅经过十分不便,但因为,经过的残障人士多了,物管重新修整过斜坡,平滑了。
“被看见“才有了改变的可能。他们想以舞蹈的方式被看见。
而这次,他们也在艺术演出中,看见了边缘人群的观演需要。
“当演出前,我们习惯在调试设备时说:‘麦克风听得到吗?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们就已经预设了‘所有人都听得见’的立场,忽略了听障朋友的需求。”而当剧场内不允许观众谈话时,就已经假定了所有观众都能看得见台上的一切。
为了让演出营造出更平等的观赏环境,这次的剧目,共生不错舞团尝试为视障朋友提供口述影像的服务,为听障朋友提供手语翻译,给剧场文化提供另一种可能,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参与的环境。而这也是,共生不错舞团的宗旨,主张任何身体条件的人均有发展和享受艺术的权利。
采写:南都记者叶孜文 实习生马新杰
摄影:南都记者何玉帅
编辑:叶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