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飞机被敌人子弹打中起火，我用降落伞落到地面以后的几天里，我认为我的情况是几乎绝望了，但是当我等到了你们的救护，而日子平安地度过了之后，我逐渐感觉到莫大的安全。看到你们伟大组织的力量，机敏周密，毅力和勇敢，我愈加惊奇了……”——美国飞虎队中尉敦纳尔·W·克尔于1944年3月8日在致东江纵队的感谢信中，曾这样动情地写下这段生死记忆。如今，承载这段跨国情谊的珍贵见证，正静静地陈列在 “以笔为刀 —— 广东抗战漫画木刻展” 中，将一段跨越国界的抗战合作往事娓娓道来。

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80 周年，这场聚焦南粤文化抗战史的展览于 8 月 28 日至 11 月 9 日在东莞市莞城美术馆开展。作为广东纪念抗战胜利系列活动的核心环节，展览汇集了 150 余件（套）抗战漫画、木刻版画精品及珍贵文献，以 “文化为刃，以艺抗敌” 为脉络，系统回溯了抗战时期广东文艺工作者以创作凝聚民心、抵御侵略的壮阔历程。在众多展品中，美国飞虎队中尉克尔亲手绘制的十数幅漫画，无疑是最牵动人心的 “跨国记忆载体”—— 这组作品以细腻笔触，还原了他在香港空战遇险后，被东江纵队奋力营救的惊险历程。

跳伞逃生巧遇刚成立不久的东江纵队

时间拉回 1944 年 2 月 11 日，彼时太平洋战争胶着，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即 “飞虎队”）正全力配合盟军在太平洋的作战，对日军盘踞的广州、香港等地军事目标实施打击。当天，29 岁的克尔中尉率领 20 架 P-40 战斗机，从桂林起飞护送 12 架 B-25 轰炸机突袭香港启德机场。空战中，美军机群虽成功击落 3 架日机，但克尔的战机却遭日机侧击，油箱起火，他面部、足部被烧伤，只能被迫弃机跳伞，降落在启德机场以北的新界观音山九龙坳一带。落地瞬间，大批日军已展开地毯式搜捕，生死危机近在眼前。

克尔手绘漫画《子弹在飞》。

克尔手绘漫画《跳降落伞》。

“是李石救了我！” 克尔后来在回忆中多次提及这个名字。当时年仅 14 岁的东江纵队港九大队小交通员李石，发现了惊魂未定的克尔。语言不通，便用手势传递信任；情况紧急，便带着克尔一路疾奔至安全地带，将他藏进一个被克尔称为 “狐狸洞” 的隐蔽山洞。随后，李石火速向上级汇报，一场跨越国界的营救行动，在刚成立不久的东江纵队中紧急展开。

克尔手绘漫画《射击》。

克尔手绘漫画《和老鼠一起睡觉》。

中日展开长达20多天的“克尔争夺战”

“每天都亲眼看见敌人在山头山脚、在附近的围村、田野，走来走去呱呱地噪。这种场面实在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怖。但你们游击队的小同志与女同志给了我不少勇气与安慰，你们的面孔总是快乐的与勇敢的。供给我一切需要，还给我的灼伤敷药。那位小同志身上只有五毛钱军票，却买了糖来给我吃……我给了五十元国金他，他始终不肯要……” 克尔后来在接受《前进报》采访时，仍清晰记得这些温暖细节。而他未曾完全知晓的是，为了保护他，东江纵队港九大队与日军展开了长达 20 多天的 “克尔争夺战”：队员们一边以偷袭启德机场、炸毁日军飞机与油库、剪断电线、破坏道路、拔除据点、惩处汉奸等行动牵制日军，一边通过贴标语、散传单的 “纸弹战” 扰乱敌心，最终迫使日军撤回部分搜捕兵力，为营救撕开突破口。

2 月底，经过 20 多天的调养，克尔在港九大队队员护送下，乘船抵达深圳坪山的东江纵队司令部，受到司令员曾生等人的热情接待。3 月 6 日，伤愈的克尔被安全送往广西桂林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基地，这场生死营救画上圆满句号。

克尔手绘漫画《使用空勤人员生存手册交流》。

香烟盒上的漫画定格了战火中的温情

为报答这份救命之恩，克尔在临行前，将逃生经历绘制在香烟盒背面，创作了 5 幅漫画。第一幅《30 秒钟之后》，定格了他战机被击中后跳伞半空的危急瞬间；《我跑了！》《而我不是唯一跑的人》《直到我再跑不动了》三幅，记录了他与李石躲避搜捕的紧张过程；第五幅《看到太阳下山真是妙哉！》，则将他在游击队保护下安心养伤的喜悦跃然纸上。

香烟盒上的漫画一《30秒钟之后》。

香烟盒上的漫画二《我跑了！》

香烟盒上的漫画三《而我不是唯一跑的人》。

香烟盒上的漫画四《直到我再跑不动了》。

香烟盒上的漫画五《看到太阳下山真是妙哉！》。

据《克尔日记 —— 东江纵队营救援华美军飞行员克尔中尉脱险纪实》（团结出版社 2025 年 1 月版）记载，这 5 幅漫画后来由港九大队队长蔡国梁转交东江纵队司令部，于 1944 年 6 月 11 日刊登在《前进报》上；1946 年，东江纵队政委尹林平将其带往重庆，作为营救盟军飞行员的重要证据；此后，原作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档案馆收藏。2006 年，这组漫画的复制件还作为中央军委领导访美的特别礼物，赠予美军高层，现收藏于美国国防大学图书馆，成为中美二战时期并肩作战的永恒见证。

“除了这 5 幅核心漫画的高清复制件，我们还展出了克尔在日记与亲友书信中的十数幅漫画复制品。” 展览策展人黎子华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介绍，其中《在我的鞋子之间》生动还原了克尔跳伞时俯瞰地面的视角，《有许多口袋的 “战裤” 以及布什的太妃糖》则充满生活气息 —— 画中那条旧卡其布 “战裤” 缝满口袋，出发前，克尔在里面塞满了香烟、打火机、指南针、地图与抗菌药丸，还顺手抓了战友布什的太妃糖，准备在飞行时解馋。这些细节，让观众得以更贴近这位飞行员的真实形象。

克尔手绘漫画《在我的鞋子之间》。

克尔手绘漫画《有许多口袋的“战裤”以及布什的太妃糖》。

“1944 年 1 月至 1945 年 8 月，东江纵队共营救了 8 名被日军击落的美国飞行员，克尔是最早、也最具影响力的一位。” 莞城美术馆藏品部主任刘萍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强调，克尔返回部队后，立即向上级详细报告 “共产党在香港拥有坚强的力量，美军应与其合作”，这一建议为后续中美军事合作奠定了重要基础。东江纵队在请示党中央并获得批准后，迅速与盟军展开情报合作，为盟军对日作战提供了关键参考。1946 年 3 月 28 日，香港《华商报》刊载东江纵队国际联络小组负责人黄作梅撰写的《我们与美国的合作》一文，文中列举了东江纵队向盟军提供的 20 项重要情报，这些情报涵盖日军兵力部署、军事设施位置等关键信息，为盟军精准打击日军发挥了重要作用。东江纵队以实际行动，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了积极贡献，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赞誉。

刘萍进一步表示：“此次克尔中尉漫画的展出，让观众得以直观地了解这段珍贵的历史。这些漫画不仅是克尔个人经历的记录，更是中美两国在二战时期并肩作战、共同抗击法西斯的有力见证，彰显了中国人民在抗战期间无私救助国际友人的人道主义精神。”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周佩文 实习生 罗彦清

图片由东莞莞城美术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