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村园扎堆变网红打卡地,何志森:它们不仅是经济增长的工具

南方都市报APP • 南都广州
原创2020-09-01 23:28

衰败破旧的厂房,横七竖八的线网、低端低效的产业……这是不少人对村级工业园的印象。但自从广州开展村级工业园整治以来,不少村级工业园实现“华丽转身”成为创意园区,“脏乱差”的村园变身“白富美”的网红打卡地。

村级工业园一窝蜂成为创意园有何利弊?如何理解“活化利用”这个概念?日前,南都记者专访了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师、Mapping工作坊发起人何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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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师、扉美术馆馆长何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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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见报版面。


村园活化利用不仅限于经济范畴

南都:在广州,不少村级工业园经过改造成为了创意园,成为城中热门的“网红打卡地”,您怎么看待这种村园改造模式?

何志森:确实,广州现在有很多类似做法的改造项目。如果单从经济上来说,它确实有效,至少这些闲置衰败的空间重新被改造,活化,为周边村民提供了一些工作机会,为城市的经济上带来增收。无庸置疑,它是有意义的。

但对于村级工业园的改造,我们不能只谈经济。现有很多工业园改造都往着一种趋势发展:为网红经济服务。比如我家附近原先就有一片旧厂房群,现在所有厂房的墙壁都被粉刷上了白色,换上了有设计感的窗户,墙上画了涂鸦,安放了几个艺术装置,引进各种网红店,摇身一变成了网红打卡点,一个所谓的创意园区。然而,它们跟周边村民和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联系,是一种悬浮的共存关系,内在缺少跟周边村子、村民的共存和依赖。

南都: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何志森;很多时候我们对厂房改造的惯性思维就是穿衣戴帽。我觉得现有的一些旧改在城市的快速转型中缺失关注社会,关注普通人,关注周遭大小的事物。像北上广的一些城中村或者工业园改造很多都是房产开发商在主导,他们不是村民,不生活在村子里,根本不理解村子的文化脉络和文化传统,他们怎么能对这个村子产生感情?他们的目标就是说服村民拿出房子,快速改造好租出去,收回成本获利,本地居民在整个改造过程中处于“失语”状态。

南都:长期以往这将对村子产生怎样的影响?

何志森:现在国内一些美丽乡村的项目中就存在类似形式主义的“改造”。许多建筑师的改造和跟村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村民沦为建筑师创作的素材和背景,他们几乎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自由表达诉求的渠道并真正参与到空间改造的过程之中。而这些改造最终也没能够对今天的乡村的状况带来根本性的改变,反而使遗留在乡村长久以来形成的相互依赖和信任的社会关系逐渐崩塌,乡村再次遭受破坏。城中村也一样。

在改造之前,我们都要思考一下:改造后的“新空间”应该如何融入当地已有的社会结构、传统文化、生活方式?如果这些旧空间被改造后跟原住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那对村落来说有弊而无利。村民们赖以生存、汲取情感养分的居所变成外人消费的背景板,当村子里这种承载集体记忆的空间逐渐消失的时候,村子里的社会结构和文化传统都会遭到损害。而最终消失的是他们维系已久的家园。


以对场地最小的介入获取最大的利益

南都:那您觉得应该怎样理解“活化”?

何志森:我觉得不要只从经济范畴去理解。现有村级工业园的改造在经济上更多是提升收益。能否从根本上盘活其承载的经济形态,这当中还有继续发展的提升空间。我觉得活化更多是唤醒和激活每个个体之间的社会关系和集体意识,最终其实就是个体角色的活化,让村民真正成为村子的主人,成为创造各种价值的主体,而不是卑微的服务者。“城市更新”不是大刀阔斧地抹去自认为“丑”的东西,而是在尊重场地真实生活的基础上微观介入,对症下药,以对场地最小的介入获得最大的收益。

南都:所以改造的最终目的是重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建空间活力。在您看来,村园“活化”空间的关键是什么?

何志森:老厂房改造我觉得应该分几个维度入手,它原来不仅有经济功能,其还是村子里人跟人之间关联在一起的重要公共场所。人一定要有公共生活,而这些老厂房其实就是他们最好的集聚场所。所以在如今的改造工作中,这些承载集体记忆的老厂房的定位不应该只是经济增长的工具,其最重要的使命是可以继续成为村民社会交往的载体。怎么让村民变成主导空间的力量参与空间的生产?在资本生产的过程中,重拾对家园的骄傲和主人公的意识,这些应该是改造的重点,也是政府愿意看到的。

南都:有没有什么案例让你印象深刻?

何志森:比如顺德的一些改造理念我就觉得很有趣,它和本地人,特别是当地的饮食文化息息相关,紧密相连。人离不开衣食住行,吃作为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它是刻在血脉里的情感载体与味蕾上的共同记忆。吃能吃出归属感,吃出和谐,是一种营造社区集体认同感的强有力的手段。

顺德的很多改造都是围绕它原有的特色饮食文化,当地居民处于改造中的强势地位,形成很强的个人-地方主义。而这种经济链同时也反作用与当地的社会关系建立,形成相互依赖的“共生”机制。

比如,在顺德做餐饮,如果不跟当地人合作,你的各种食材来源就断了供,你也找不到真正的顺德厨师。所以保持、强化自有特色文化,由此带动经济、社会结构发生改变是顺德的地方理念带给广州的一个重要借鉴点。


改造就像磁铁,会以点带面让周边发生变化 

南都:按照您的理解,村园改造改变的更多的是周边而不是园区本身?

何志森:可以说,工业园改造不仅改变的是建筑,还有很多随着时间发展的隐藏力量。它就像蝴蝶效应,如今的小小一举即可改变未来它的发展轨迹。改造就像磁铁,用自身力量影响、以点带面地带动周边发生改变。

比如说我在扉美术馆发起的菜市场改造,很多人会问,我什么都没动,怎么能叫改造。但这么多年,你会发现菜市场摊贩的变化。之前他们从来不交流,从来不进美术馆,现在他们每几天就聚餐一次,时不时来美术馆玩,这就是他们作为这块土地上的主导者主体的改变:他们从寄生在社区里的摊贩变成了这个社区的居民。

说起土地上的主体,不得不提石牌村。在我的印象里,石牌是我走过的二三十个城中村中集体意识最浓烈的一个。它有一种自下而上的草根合作力量。虽然村里很多握手楼都像别的城中村那样看不见阳光,但石牌村里的每一寸空间都维护的井井有条。从这些小小的细节,你可以看得到石牌的居民有一种家园意识,这种家园来源个人对地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建立,而这种情感归属需要实体的承载场所。如果它缺失了,会造成社会精神层面的逆向发展。

南都:但这种影响力有时候会不会产生反作用?

何志森:比如现在已经拆掉的红专厂,它的存在其实改变了周边城中村的经济结构和社会关系。从原来的旧厂房发展为艺术创意园,从而带动周边的原有村落经济发展为租房经济,很多村民那房子出租出去之后便离开了,这条经济链渐渐将城中村原有的相互依赖的生活方式完全摧毁掉了。

普通人如何在这个复杂体系中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一隅,城中村为何有着CBD不具有的欣欣向荣。我们可以通过Mapping去找寻答案,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个体对场地对象的信息“接收-再次投射”的过程,当我们放下姿态再去看待一切时,我们会看到无序背后暗藏规律,一切事物形成一个巨大的关系网,他们互相依存,互相作用。

南都:那么改造必然会对周边产生影响,那我们应该怎样去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何志森:城市改造应充分尊重原有环境与人的需求。我觉得创意园的改造更多应该是它们自身如何化为一种力量,去慢慢培育当地的社会关系和社区融合,而不是突然为他们带来经济上的改变。

当然有时候,小小的冲撞也能迸发新的活力,引起人们的反思。比如前段时间的超级文和友,大众的声音对它褒贬不一。且不深究文和友的模式到底是好是坏,在我看来,它为如今城市发展形式带来一种新奇的冲击——城市更新下的返璞归真,就如周榕老师说的“城市更旧”。它触动了很多媒体、学者、实践者和社会民众的关注、讨论和激辩,文和友变成了一个公共论坛,也引发公众重新对城市更新、社区微改造模式提出新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我觉得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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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夏嘉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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